整间屋子,悄悄点亮了。 屋内布置简单,却又处处不失凡品。晚霞光影一直寻到最里侧,透过那屏风最后落在墨玉床上。 床榻上躺着个人。 赵禄半跪在地,缴了湿帕子敷上去。嘴里同时不停念着:“世子爷,世子爷您醒醒……”赵禄是永昌侯家生奴才,自小就伺候永昌侯世子爷姜玉堂。 锦衣玉食养大,自小精心护养。世子爷身子骨一向很好,极少生病。却没想到,半个月前三伏天内忽然昏了过去。 之后,便时常梦魇。 府中就这么一位,为着这事儿上上下下都着急团团转。可无论太医来了多少回,都查不清楚症状。 赵禄看着躺在床榻上梦魇中世子爷,也急不敢合眼。 他起身,想换块帕子。 才刚站起来,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掐住了。赵禄不可置信转过身,下一刻身子一软,喜直接跪在了地上。 “世子爷,您总算是醒了。”谢天谢地,从清早到现在天都要黑了。昏睡了一整日,总算是醒了。 床榻上那人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半坐在床榻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衣领黏在了脖子上。乌发下,一张脸面上煞白,此时低着头,捏紧拳头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像是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事情。 过了许久之后,沙哑喉咙里才吐出两个字:“叫水。” 世子一身令下,整个听雨轩都开始忙上忙下起来。等伺候好世子洗漱,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事了。 “爷这回做还是跟上次一样梦?”赵禄立在屏风旁,不安眼神时不时往前方瞟上一眼。 黄花梨木架子旁,姜玉堂低头擦手却忽然顿住了。金漆铜盆中映出他那张僵硬脸。 姜玉堂身为永昌侯世子爷,从出身起便是身份尊贵,前途无量。不仅如此,生也是一等一好,气质温润,面若冠玉。 此时他站在屏风旁,通身只着一身雪白寝衣。许是刚洗漱完,乌发还有些泛潮。水雾洇湿了寝衣,领口黏在了脖子上。 赵禄大着胆子去瞟了一眼。只见世子爷颈部处一直往下地方泛着红。乌发顺着汗水黏在脸上,这幅样子不像是刚做噩梦。 倒像是去经历了一场情事。 阿弥陀佛……赵禄想想到这里赶紧闭上眼睛。世子爷自小就像是和女子绝了缘,这个年纪不说没有娶亲,身边连个伺候人都没有。 这要是知道自己这样想,指不定要剥了他皮。 “爷……” 赵禄想到这儿,差点儿跪下来行礼。 姜玉堂眉心飞速拧了拧,将手中帕子扔回水盆中,这才淡淡道:“不是。” 冰冰冷冷两个字,赵禄立马闭嘴。 玄色长靴跨着走出了内殿,姜玉堂披着件外衣站在紫檀木小圆桌旁。他忽然间像是渴极了,面无表情拿着茶盏,一杯接着一杯。 三伏天,刚煮茶水早就放凉了。赵禄站在一侧,眼睁睁看着世子爷接连喝了三四杯冷茶。 “祖母那儿可知晓了?” 青花瓷茶盏搁在紫檀桌面上,传来轻轻一道声响。赵禄眼皮子一跳,立马垂下头: “寿安堂派人来问过,奴才给圆了过去,主子放心。” 寿安堂是老夫人住地儿。 姜玉堂是嫡出又是长子,永昌侯日后小侯爷。老夫人平日里最是喜爱姜玉堂,嘘寒问暖一丁点儿事儿都关心不得了。 这次因为上次昏迷,老夫人吓得不轻。之后时不时梦魇,姜玉堂怕祖母关心,平日里便让人瞒着,不准人说出去。 “院子里上上下下都只会过了,也没叫太医,主子您放心。”怕姜玉堂担心,赵禄又加了一句。 只说到这儿时,他却像是想到什么,一张脸猛然抬起头,脸上神情都变了。 “怎么回事?”姜玉堂拧着眉问。 赵禄立马跪了下来:“老夫人不知为何,今日忽然叫了那位新入府表少爷来,说要给您瞧瞧。” 半个月前,侯府新来了个表少爷,姓沈,说是会些医术。年纪不大,模样却是生一绝。 那张脸……啧啧。 赵禄还特意去看过一次。虽是个男子,但那模样,身段,哪哪儿都是拔尖儿。 再配上那清清冷冷性子。 清冷雅致瞧不出半点儿风流,可却偏生比女子还要勾人魂魄。 他跪在地上,没瞧见世子爷听完这话之后骤然变了脸。只磕着头继续道: “人晌午就来了,奴才怕人察觉爷您又梦魇,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如……如今……” “奴才该死!”晌午过来,如今外面天都要黑了。 姜玉堂那张温润脸上,眉心一瞬间紧紧拧了起来。连那搭在桌面上手指,都有些收紧。 “您还未曾见过这位表少爷,要不奴才叫人进来,给您瞧一眼。” 午时过来,如今天都要黑了,已经是酉时了。整整三个时辰在偏殿里等着,没有回去。 等了他足足大半日。 姜玉堂漆黑眼中暗沉一片,不知是想到什么,睁开眼帘却是抬手道:“让人回去。” 他挥着手,像是半点儿都不想再听见这位表少爷任何一句话。 赵禄急忙往偏殿跑,他自个儿办错了事,心虚。进门之前赶紧挤上一个笑脸。 “世子爷刚处理完公务,不太方便。时间不早了,奴才还是送表少爷先回去吧。”偏殿内没有点灯,室内昏黄一片。 那位表少爷就坐在最里边儿红木圈椅上,一身梅子青长袍,腰间挺笔直。 听见这话,他转过头,侧脸刚好照在这月色之下。那张清冷30340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雾般光,打眼一瞧竟叫人不敢直视。 赵禄刚好对上,还没看清楚,一张脸就涨通红。 他低下头,赶紧默念几声,他是男子,他是男子,再好看也是个男人。等心口恢复平静了,他这才垂着眉眼,手指着外面:“奴才送您出门?” 梅子青身影走在前面。夏日里偶尔有微风吹来。细长腰带被风撩起,腰间地方一片空荡荡。 细像是一只手就能握住。 姜玉堂站在窗棂边,眼看着前方。自打那人背影出来后,他紧拧着眉心就没下来过。 寝衣之下,右手却是狠狠地攥紧了。紧到手背上青筋暴起,甚至都有些颤抖。 他记得那腰有多细,一只手确就能握住。他甚至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是如何抓住,如何把握。 甚至,呼吸,哭喊。带着薄茧指腹是如何在那上面游走,玩弄。 更荒唐是,那件梅子青男装之下,分明是个女子。从颈脖一直到脚裸,又是白如何晃眼。 这一切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在他脑海之中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荒唐……” 马蹄声,紫檀香,他将人背对着自己按在车厢上。 他站在她身后,扶着她腰。 “这分明是个梦……”姜玉堂闭上眼睛,如玉般脸上额间溢满了薄汗。 哪怕再真实,也只是个梦境而已。 “爷……”朱红色门推开,赵禄低着头走了进来:“爷,人送出去了。” 心中杂念四起,脑海中旖旎身影挥之不去。 窗棂边人猛然睁开眼睛。 赤红一片双眼往外深深看了一眼,姜玉堂沉着脸走往内殿。
第3章 姜表哥 沈清云拎着一盏琉璃灯,独自走在青石台阶小道上。 永昌侯是京都望族,府中自然也是巍峨气派。在这寸土寸金紫禁城脚下,与富可敌国恒亲王府相比,也是不相上下。 一路上,她低着头,走过垂花门,再过抄手游廊,最后经过那一大片大理石做影壁。隔着回廊远远看过去,入目可见是一眼看不见尽头墨荷园。 六月天,湖里莲花生正好。偶尔有清风摇曳,传来一阵淡淡荷香。沈清云自打来了这永昌侯府,住便是这莲花池边那间小院子里。 炎炎夏日,住在这里头倒也算是凉爽。 小院不大,却五脏俱全,尚且精致。朱红色门下有个小厮站在那儿守着。瞧见她推门进来了,立马冲了过去:“表少爷。” “三少奶奶刚派人过来,邀您去用晚膳。” 这位沈少爷说是三少奶奶远亲,半个月前拿了信物过来投奔侯府。三房那位少奶奶平日里最是不喜这些打秋风穷亲戚,确认了信物之后,随手指了个偏远院子便将人打发了。 沈清云便当真儿在这住了半个月。 只之前对她爱答不理三少奶奶,今日却是稀了奇,邀她过去用晚膳。这可是自打来了永昌侯府后头一回。 沈清云心中明了,估摸着是因为今日老太太要她去了躺世子那儿。三房人听见了风声。 “容我先进屋换件衣服。” 沈清云将手中琉璃灯递给小厮,转身便进了屋。 小院不大,屋内自然也小。 六月天屋子里没放冰块,好在临近湖面,倒也不热。沈清云一开门,屋内便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她转头看过去,一只橘黄色猫站在在窗棂架子上,半眯着眼睛朝着她看过来。瞧清楚人,尾巴摇了两下,眯着眼睛又趴回架子上继续去睡了。 等换好衣裳,再走到三少奶奶院子,已经酉时三刻。 三房住在南边锦画堂内,沈清云才刚上回廊,远远儿就有婆子瞧见迎了上来。 “可算是来了,都等你一个晚上了。” 珠帘撩来,里面走出一个身形高挑妇人。芙蓉面,杨柳眉,一袭绣着大红牡丹罗散花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簪,白皙如玉手腕上水蓝色镯子夺目耀眼,随着步子走过来,耳坠上红宝石微微晃荡,整个人金光闪闪,婀娜多姿。 来人正是三房少奶奶,周氏。 姜家共有四房。大房与四房为老太太嫡出。二房与三房都是妾室所生。 周氏是个美人儿,出身不高,生却是相当漂亮。当年,因着貌美这才被下扬州姜三老爷看中,娶回了永昌侯府做了少奶奶。 三房少爷是个庶出,可出身在永昌侯府,那可就是实打实金窝了。周氏一举飞上枝头当凤凰,嫁入永昌侯府二十多年,在京城稳定下来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扬州。 对于这个找上门来远亲,实在是提不起半分感情。 周氏眼神在沈清云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最后又重新落回了她脸上,压下喉咙里惊艳。 一个男子,生得也实在好了些。 哪怕是她年轻那会容貌最盛时候,只怕也抵不过眼前人一半。 周氏眼睛一点点从沈清云脸上挪开:“坐吧。” 饭菜早就备下了,两人刚一落座,七七八八丫鬟们就涌上前,没一会儿饭菜就摆了一桌子。 “都是我特意吩咐人备下,你多用一些。”饭菜确是精心准备过,玉炒蹄筋,龙井虾仁、金玉满堂、宫爆鹌鹑、三鲜鸭舌、翡翠糕等,大多都是京都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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