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院里紫薇花多,春花戴能戴多少,唐钝就点头答应了,认真听先生说话。 “再等两天就是旬假,你送她回去在家多歇两天,旬假后再回来。” 唐钝是先生教过最满意的学生,在他面前,先生从来都是笑着的,说话也不端架子,“县学又来信跟我要人了,骂我携恩图报耽误你前程,你好好想想,真想考科举,还是得去县学。” 边境时有战乱,比不得江南太平,文人墨客尤为少,唐钝是个好苗子,先生不想他在自己这白白蹉跎下去。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县学不同,据说再过半月会来一个饱读诗书的山长,你要是去了,对你学问大有进益。”先生说道,“你要不放心家里,请几个长工照顾你爷奶。” 外人都说唐钝留在书塾不走是他的缘故,其实不然,唐钝爷奶身体不好,他担心走远了遇事赶不回来,坚持不肯离开镇子,先生说了无数回,也不多说什么,只劝,“你再好好想想。” “好。” 唐钝知先生为他好,但清溪县离家远,几年以内他不会去的,目送先生离去,回头找沈云巧,只看她站在木凳上掰着枝桠,紫薇花散得满地都是。 清早还是花海紫薇花丛,这会儿已是疾风骤雨洗涤过的残肢碎花,他摁了摁眉心,“沈云巧...” 沈云巧沉迷折花并没应声,嘴里嘟哝着,“给春花的花摘好了,要摘些给娘,给爹,给翔哥儿,奶给我吃鸡蛋,还要给奶。” “......” 唐钝眼睁睁看着漂亮的紫薇花海被她祸祸了干净,估计要送的人都摘到了花,沈云巧才收了手。 唐钝正欲松口气,就看沈云巧转过身,掐着花枝问,“唐钝,你要吗?” “我不要,你下来吧。” “哦。”沈云巧跳下地,撩起外面灰色棉布衣衫,捏着里面那件粗布麻衣擦手上的露水,然后拍衣服理好,又问唐钝,“唐钝,有丝茅草吗?” 院里如何会有杂草,唐钝问她拿来做什么。 沈云巧指着满地的花,“捆花啊。” 唐钝后悔没有把云巧送到云妮那儿去,白白糟蹋了这么多花,如今花折下来,只能任她拿回家去,便道,“我跟吴婶借个背篓给你装。” “借绳子。” 沈云巧蹲身整理花枝,几只一推,几只一推,井井有条的。 唐钝应下,刚抬脚,身后的人就贴了上来,他耐心解释,“我给你借绳子。” “那我也要跟着。” 两人去了后头,绳子是捆柴火用过的有点长,考虑到沈云巧堆花的大小,唐钝特意拿刀将其割成一截一截的,沈云巧欣喜不已,捆好花打好结,给唐钝介绍哪捧花是谁的哪捧花是谁的。 唐钝不认识她嘴里的人,只道,“那咱们回家吧。” 他没什么要收拾的,先生那边打过招呼,随时能走。 沈云巧看了天后却摇头,“不行,要等春花。” “春花不会来的。”乡下人再不在意名声,刚定亲的姑娘出去找汉子也是要被诟病的,唐钝觉得沈云巧被骗了。 “她会来的。”沈云巧言之凿凿。 唐钝拿她没辙,便回屋拿了本书坐在亭子里看。 沈云巧则坐在院子里,日头升高,怀里的花渐渐焉了,她就挪凳子到凉亭坐着。 唐钝抬眉看她脸颊黑得泛红,“热了吧。” “热。” “这儿有扇子。”唐钝垂眼看石桌上的蒲扇,示意她拿去用。 沈云巧紧了紧怀里的花,“我没手啊。” 花枝太多,她腾不出手摇扇子。 “......” 唐钝不管她了,她也老实,坐着不乱动,也不吵闹,翻来覆去闻花瓣的味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婶站在墙后说吃午饭了,问给他们送进屋还是拿到这边来,静坐了一上午的沈云巧唰的站起身,走到太阳下抬头,“晌午了吗?” 唐钝心想,可不就午时了吗? “唐钝,我得回村了。”沈云巧鼻头淌着细密的汗,把花搁石桌上,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唐钝眉心跳了跳,“你干什么?” “要把衣服还给人家。”脱下的衣服被她挂在凉亭的围栏上,提了提松松垮垮的袖子,抱起花往外头走,唐钝放下手边的书伸手拉她,“不等春花了?” “春花不会来了。” 唐钝不知道沈云巧哪儿得来的结论,这会儿是最晒的时候,站太阳底下什么都不做就会中暑,何况是赶路,他跟她商量,“吃了午饭休息会再走。” “我不饿。” 沈云巧早上吃了两个鸡蛋两碗面,期间又吃了几块糕点,现在一点都不饿。 她挣开唐钝的手兀自往外走,唐钝留不住人,只能跟着,吴婶眼疾手快,回灶房拿了几个馍馍给唐钝,跟唐钝感慨,“这姑娘认死理。” “气人也厉害。” 吴婶笑了,“是你脾气好。” 其他人摊上这种事,早把亲戚喊来了,哪儿会管小姑娘死活。 两句话的功夫,沈云巧已经穿过拱门没了人影,唐钝担心她跑出书塾迷路,仓促地道了声谢就追了出去,饶他每天都有跑步,追沈云巧也累得不行,在后面喊她稍微等等,人回头看是他,跑得更快。 仿佛又回到过去。 长流村在绿水村背后,他回家得经过绿水村,每次碰到沈云巧,她就像碰到豺狼虎豹似的,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鬼追,都说有些人的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好几次他想追过去问她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但,沈云巧溜得太快,从来没给过他机会。 镇子跟绿水村隔着好几座大山,大汗淋漓追了两座山头后,唐钝有点体力不支,想停下歇歇,突然看到沈云巧垂着脑袋往茂密的树丛里钻。山里树木葱郁,稍不留神就迷路走不出来了,唐钝拧眉,“沈云巧,你去哪儿?” 回答他的是沈云巧被树丛剪碎的身影。 唐钝顾不得累了,急忙抬脚追上。 这儿人迹罕至,茂盛的杂草里只有沈云巧走过的痕迹,唐钝急声提醒,“沈云巧,你走错路了。” 半人高得草晃了晃但瞧不见沈云巧人影,唐钝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沈云巧始终和他隔着段距离,只够他看到模糊的细碎的身影。 树遮着光,路不好走,唐钝脸颊不知在哪儿被划破了,有点疼,又有点痒,衣服也破了口子,但越往里走,越是凉快。 唐钝隐隐猜到了什么。 待头顶笼罩的阴影散去,炙热的光重新罩上头顶,他竟有点不适应,抬头挡了挡头上刺目得光,回头眺望,苍绿的山林突然变得远了起来。 午正出发,未时就到了绿水村村前,三个时辰的路整整缩短了一大半。 “沈云巧...”这一路唐钝喊了很多遍,嗓子近乎哑了。 沈云巧还是没有回头,瘦弱的身形在村道上奔驰穿梭着,紫红色的脑袋像夜里跳跃的光,熠熠生辉,花散在路边也不知,他弯腰捡起,翻阅山岭的花已经有些惨不忍睹,搁阳光下看着有些凄凉,他看了许久,喃喃道,“不好看啊。” 沈云巧一进村就有人看到了,隔着山头喊她,“云巧,你回来了啊,赶紧回家,你家出事了啊。” “婶子,春花呢?” “春花在大牛家地里呢。” 秦家娶春花的彩礼是半亩荒地,虽说是荒地也是能种庄稼的,春花娘就让春花栽上红薯,能收多少算多少,春花昨天就在地里干活了,远远的看到紫红色的脑袋往地里跑来,边跑边挥着手里的花。 春花站起身,“云巧,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花啊。”沈云巧挑了捧最大的花递过去,弯腰给她看自己脑袋,笑容灿烂,“好看不?”
第8章 008 唐钝很邪门 花瓣七零八碎的蜷缩枯萎,不如路边野花好看,春花晃了晃沾泥的双手,“我干活呢,你昨个儿去哪儿了?” “找唐钝了呀。”沈云巧走到放红薯藤的背篓,把花枝插进竹篾缝隙,满意的拨了拨花瓣,“我找不到你,以为你去镇上了。” 说到这,她做出惊恐害怕的表情,“外面坏人很多,你不识路,会走丢的。” 春花撇嘴想笑她,难道你又识路? 等等,春花抓住她胳膊,“你去镇上找唐公子了?” “嗯。”沈云巧脸上恐惧更甚,仓皇地看了眼远处坡路,“唐钝就在那。” 春花顺着她视线眺望,满目青山绿树,以及庄稼地里冒出的人头,什么都没有,春花觉得沈云巧又在胡说八道,失望地收回目光,跟沈云巧说,“你家来了人,说你家边上两亩山地是他们的,你快回去瞅瞅吧。” 田地的事儿沈云巧哪儿懂,跟着春花蹲下身,嘀咕道,“等唐钝走了我再过去。” 给红薯藤填土的春花歪头看她,“唐公子回来了?” 差点把刚埋的红薯藤拔了出来。 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沈云巧却一脸凝重,“他在后面追我呢,害我的花儿都掉路上了。” 拨了拨怀里的花,嘴角翘得老高,还想跟春花抱怨,可春花蹭的站起,“春花,你怎么了?” “我渴了,想回家喝口水。”春花拍掉手上多余的泥,往前拨自己的头发,接着往后扯腰侧打补丁的衣衫,神色焦灼,沈云巧起身,担忧道,“春花,你很渴吗?” 人饿惨了会吃小孩,渴惨了会怎么样沈云巧没见过,但春花该是很渴,说话嗓子都变了。 “云巧,咱回家喝水。” “哦。”沈云巧说了一句就被春花挽住手往山下走,说是走,跟狂奔没什么两样,地里的背篓都没来得及拿,沈云巧问,“春花,你很渴吗?” 路上石子多,好几次差点被绊倒都没放慢脚步。 春花眼睛望着远处,“很渴。” “那咱们快点。” 沈云巧冲到前边,让春花抓着她衣服,嗖得往山下冲,到山脚核桃树下得岔口,她想起什么,直直刹住脚步,“春花,唐钝没走远呢,咱不能过去。” 大拇指和食指反过来揪着她衣角往回扯。 春花喘着粗气,拂了拂头发,目不转睛望着阳光下泛白的小路,急切催促,“咱得快些走。” 沈云后缩,“唐钝在呢。” “长流村的姑娘在地里干活,不会往咱这边来的。”春花打小跟沈云巧交好,自然清楚沈云巧害怕唐钝的原因,再三强调,“长流村的姑娘不会看到的。” 沈云巧心有余悸,退到核桃树后,整个人缩成一团,春花等不及了,唐钝常年在书塾,经过村里的时候并不多,错过这个机会,往后再见她就是秦家媳妇了,没法偷偷跟着他去竹林坐上半天,看他读书写文章背诗词,也没法给他院里放鸡蛋了,如果不在嫁人前鼓足勇气告诉唐钝,这辈子她都没机会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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