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放下门边的草帘,压低声儿道,“春花娘骗你的,她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哦。”云巧低头看野果,没注意黄氏阴沉的目光,“不能嫁给平安吗?” 黄氏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轻声反问,“巧姐儿为什么想嫁给他?” “他长得高大,会功夫,有钱。” “也是春虎娘说的?” “我说的。” 黄氏沉默了,见她头上的花儿缠住了头发,顺手替她拨了拨,温和道,“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他哪儿瞧得起咱们这种人家。” “什么是门当户对?” “条件和咱们差不多的人家。” 云巧偏头想了想,“唐钝比咱有钱。” 那云妮让她嫁给唐钝是错了? 黄氏理她皱巴巴的衣服,垂下眼眸,沉思道,“以前娘想着你还小,名声差点没关系,留在娘身边就好,仔细想想,娘的确没教你为人处事的道理。” 云巧迷糊了,“娘教我了呀,起床收拾被褥,饭前洗手,睡前漱口,隔两天洗头。” 她掰着手指头,慢慢数给黄氏听。 黄氏摇头,“那些还不够,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该学更多的事儿。” 洗头,梳头,洗衣服,都该学了。 “我还是小姑娘....”云巧碰到的人都这么说她,黄氏为什么说她是大姑娘? 黄氏理好她衣服的褶皱,自顾往下说,“唐钝爷奶待你好,你整天追着其他男子跑,他们名声会受累,往后你离那些男子远些。” 云巧眼神一亮,“我知道,人言可畏嘛。” 黄氏顿了顿,“是这个理。” 云巧道,“我以后离他们远些就是了...” 黄氏:“离唐钝也要远点...” 黄氏知道老唐氏疼云巧,但老唐氏年事已高,再护着云巧又能护几年?唐钝虽花钱买走了云巧,但人心易变,他高兴时想买云巧就买了,不高兴想卖了她也容易。 李善给她提了醒,唐钝是读书人,迟早要离开西州,他眼下怜爱云巧将她留在身边,将来碰到更好的,哪儿有云巧的容身之处。 男子无情起来连发妻都能卖,何况心血来潮买回来的小姑娘呢? 黄氏后悔当初给她支了这个招,亡羊补牢地说,“以后不提嫁人的事儿了,娘会替你安排好的。” “好。” 这时,外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黄氏听出来人,拍云巧的肩,“你奶来了,娘出去瞧瞧。” 曹氏进山带的伙食不够,仗着沈来安心软,中午要去沈来安大半饭菜,这会儿估计又来要吃的了。 黄氏识趣,主动把云巧摘的野果给她。 曹氏脸上笑开了花,得寸进尺道,“饭菜给我留些。” 她就说嘛,儿子儿媳替衙役做差,怎么可能捞不着丁点好处。 黄氏恭敬道,“每顿煮多少米是衙役交代过的,他们的口粮没办法省,娘要是饿着了,就吃我的那份,我饿着没关系的。” 曹氏愈发满意,“成。” 她兜着野果,很快找到沈来财他们的位置,将野果分出去,又将黄氏的话说给他们听,得意道,“晚些时候老大和我去找她拿饭菜...” 午间的饭菜给了孙子们,晚饭分得给儿子们吃。 沈来财喜不自禁,注意边上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偷听,碰了碰曹氏胳膊,示意她别说了,事情传到衙役们耳朵里会以为黄氏克扣粮食给沈家,别说差事保不住,没准还会坐牢。 他们得了好处,沾沾自喜,而云巧没了野果,嘴角翘得老高,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个不停。 黄氏安慰她,“她想吃给她便是,左右这种日子没有多久了。” “她欺负人。” “没事的,娘饿了会摘野果吃的,娘去周围逛过了,知道哪儿有野果。” 想到往些年,云巧就是靠山里的果子活了下来,黄氏鼻尖酸一阵酸涩,“天儿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记得娘和你说的那些话。” 正好有衙役来喊云巧,云巧指着艾草,要黄氏烧水泡脚,然后拎起背篓和衙役走了。 孙山长还在和李善说话,她站去树荫下,平安看到她,抵抵李善的胳膊,两人齐肩走了过来,云巧站远些,嘟哝道,“男女授受不亲。” 李善已经知道去福安镇有近道,不止福安镇,还有北阳镇,西州城来此必须途径的地方。 有这条近道,他们修路的工程减少大半。 李善站在离她四五步远的位置,指着远处陡峭的山峦说,“孙山长舟车劳顿,翻山越岭的话恐吃不消,待会你们走哪条路回去?” 云巧戒备的看他两眼,小手指了个方向。 李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们从长流村来此,循的是舆图上前人走过的老路,路途远不说,坑坑洼洼的,委实难行。 李善沉吟,“我找唐钝说点事,和你们一道回...” 她名义上是唐家的人,要她帮忙做事,得先告知唐钝。 晚霞隐去,山林光线愈发暗了。 平安高举着火把走在最后,身侧的李善不知从哪儿找了截烧过的树枝,在舆图上涂涂抹抹,时不时问云巧他们走到哪儿了。 一叶障目,何况是深山。 云巧白天认过舆图,说得出山头名的就说山头名,说不出名字的就给她指舆图站的位置。 她走得不快,到唐家小院,灰白的天儿还能清晰辨人。 老唐氏已经煮好了晚饭,见李善他们也在,饭菜有些不够,重新生火准备煮面。 云巧进屋帮她。 灶台上燃着油灯,云巧脸蛋红红的,挨近灶膛,眼睛就落柴火挪不开了,老唐氏难得没提醒她,她这辈子第一次招待孙山长这样贵气儒雅的人,心下惶然,留意不到其他。 时不时回眸往瞟向东屋,问云巧,“要不要送些泡些茶过去?” 家里是备着茶叶的。 唐钝年轻,喝不惯茶的苦味,老爷子好苦茶,常年都有。 云巧专心致志望着灶膛噼里啪啦燃烧的柴,头也不抬,“泡金银花。” 金银花是药材,对身体好,老唐氏想了想,烧开水后,不着急丢面条,而是泡了半盆金银花,“山长是个讲究人,你去唐钝屋里拿几个茶杯来装。” 用碗的话过于粗犷了些。 云巧道,“好。” 她没有进屋,而是从窗户边倾身拿桌上的茶杯,唐钝似乎很激动,拿着文章的手轻轻颤抖着,眼神映着油灯的光,亮闪闪的。 她拿了杯子就退回了灶间,和老唐氏形容唐钝的反常。 老唐氏挑着锅里的面,心情已经稍微平静了些,道,“读书人看重学识,山长饱读诗书,墩儿仰慕他实属正常。” 云巧看她,“仰慕是什么?” 老唐氏道,“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 云巧舀出盆里的金银花放进茶杯,回,“我也有仰慕的人。” 老唐氏笑了笑,“每个人心里都有仰慕的人。” 老唐氏欲问她仰慕的人是谁,她端着茶杯跨过门槛往东屋去了。 老唐氏又笑了笑。 唐钝身形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孙山长坐在旁边,专心致志看着桌上铺展的文章,李善和平安凑热闹的低着头。 她放下茶杯欲走。 李善突然抬起头来,打破屋里沉默,“对了唐公子,我来是想问你借个人。” 唐钝留意到他的目光,眉头拧了下,心里隐有预感。 李善开门见山,“论识路,村里没人比得过云巧姑娘,小虎山的道路已有雏形,其他山头还得她帮忙。” 唐钝摩挲着桌面,“得问她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云巧和李善他们有所牵扯,在李善开口前,抢话问云巧,“李善想让你帮他找路。” 这话有些技巧。 云巧不喜欢李善,这种忙她肯定不会帮的。 果然,云巧拒绝,“我很忙的。” 李善搬出平安,“你的活我找人做,你不用做其他,带着平安多走走今天的路就行。” 如果是以前,云巧迫不及待就应了,眼下镇定得很,“我的活我自己做,我是大姑娘了,不能老追着男子跑,我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短短时日,她竟有如此觉悟,唐钝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平安则有些后悔。 道理是他教她的,要知有这事,打死他也要把话烂在嘴里,不禁焦灼地看向李善。 李善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我付你工钱。” 听到钱,云巧眼冒精光,立即就要答好。 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纠结道,“我得问问。” 李善扬手,指着唐钝,“你问。” 唐钝是跟着云巧走过近道的,心知李善发现那条路了,事已至此,不帮忙是不行的,正欲劝云巧应下此事,岂料她摇头,“不问唐钝,得问我娘。” 唐钝表情僵了瞬,转瞬就恢复自然,“是该问她。” 李善和平安吃过午饭就打着火把走了,孙山长则在唐钝屋里聊学问,云巧隔墙听了片刻,扛不住瞌睡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起床后她没有直奔唐钝屋,而是问老唐氏要了把梳子,坐在屋檐下梳头。 老唐氏震惊不已,“你还气呢。” 云巧头发打了结,扯得头皮发疼,呲着牙道,“不生气啊。” “我教训过墩儿了,往后他不敢再凶你了。”老唐氏夺过她手里的梳子,哄道,“乖,让唐钝给你梳头啊。” “我自己梳。” “你都不会。”她取下梳子刮下的头发道,“再梳下去,你头发都没了。” 云巧把头发收好,愣神道,“怎么会这样?” 唐钝梳头也会掉头发,没这么多。 老唐氏解释,“你不会,还是让墩儿来。” 云巧没说话。 回到屋,扒了扒头发,用头绳将头发捆好,决定去小虎山找黄氏。 唐钝在屋里听到她们的话了,唤云巧,“我给你梳。” “不行,我要自己梳。” 唐钝习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顺着她的话说,“我教你。” 云巧不进屋了,而是搬根矮凳,要唐钝在檐廊替教她梳头。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偶尔会掉几根,但碎发多,唐钝捏住她的头发,防止扯到她的头皮,道,“得这么使劲...” “这样不疼。” “嗯。”唐钝替人梳头已经很熟练了,但她经常往山里钻,打结的地方很多,因此他梳得有些慢。 晨风凉爽,拂过他骨节分明的指尖,几根秀发轻轻飘动着。 他垂着眼睑,随口问她,“你和平安去了什么地方?” “镇上啊,碰到孙山长了呢。” “平安惹你生气了?” “没有。” 她坐得直,半点不闹腾,给她梳头完全不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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