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脑中还能记着的那些事儿都与他们说了,或许是因为不断去回想那些事也费了她不少心力,这会儿脸色并不好看,正好也到了要擦药的时候了,谢江清和徐淮意就先走了。 临走前,沈昭禾突然想起些徐景恪说的那些话,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的徐淮意,同他道;“殿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徐淮意心里那阵异样的感觉在这一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可明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来,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抬脚走了出去。 沈昭禾是真的希望徐淮意能好好活着,他若是出了事,那就让徐景恪这样的小人有了可趁之机,徐淮意除了在沈苏苏的事情上犯过糊涂,从没在别的事上面出过错处,更不会做出伤害无辜之人的事来,他比徐景恪更适合也更应该做储君。 所以她不会因为自个曾经被徐淮意折磨就对他动手,更不会为了自己能活而罔顾国家百姓安危。 可沈昭禾这话落入到徐淮意耳中却多了些别样的意味,仿佛更是坐实了她如今心中还对他有散不去的情意,他没觉得厌恶,反而在心底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甚至于在谢江清面前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这事,成功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方才扬长而去。 沈昭禾说得那些信息确实是能派上用场的。 徐淮意也已经遣人依据这些信息去探查了。 只是想要真正摸到徐景恪的老巢并非如此容易之事,需要一步步来。 如此便过去了三日有余,沈昭禾的身子在这三日之中也是一日差过一日,不同于旁的患了疫症的百姓,她病情恶化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这也是徐景恪当初提醒过她的,他那时说他曾经尝试过用不同的方式让人患上疫症,或是将身体康健的人同患了疫症的人关在一处,或是他们亲密接触,又或者是如同沈昭禾一般,生生喝下患了疫症的人的血,一番比较之下,他得出的结论便是最后一种方式是在身体以及心理上最为折磨人的。 而因为那疫症的毒是直接侵入身体,病情恶化的速度也会快上很多。 三日之后,沈昭禾的身体状况已经比患这疫症半月余的江州百姓情况还要更糟些,身上和脸上都出现了不少仿若腐烂一般的斑驳痕迹。 阿孟背地里哭了好几回,可在沈昭禾面前却从未显现过半分悲痛情绪,大多时候同她说起的都是治疗疫症的药已经快要研制成了之类的话。 沈昭禾知道,那不过是在宽慰她的话罢了。 这丫头看起来粗心,但其实也有许多心思细腻的时候,譬如如今他们住的这屋子里所有的铜镜都被她悄悄藏了起来—她怕自个瞧见那蔓延到脸上的丑陋痕迹。 而实际上,沈昭禾从瞧见手臂上出现了第一块这样的痕迹开始,就知道脸上也是无法避免的。 她其实不在意。 大多时候她连自个这条性命都不在意,遑论其他。 于她而言,既然固有一死,只要能死得有些意义,便不会不甘心。 她便是好好活着,也是要在东宫里被困一辈子的,如今死了,是为了江州那样多的百姓,反而要舒心些。 只是唯一对不起的是身边的阿孟了。 四月初的江州天气依旧晴朗,天幕上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蓝。 可空气中弥漫的却是夹杂药味的腐烂气息,呛得初来江州的人一阵阵的咳嗽。 京都来了人,运了几大箱子的药材过来,还带了一道陛下的旨意来。 江州的事闹得大,早就传到京都去了,那边原来没有动静是因为陛下想着有徐淮意在,他同这个儿子或许感情不深,但是他办事还是稳妥的, 哪曾想这江州的疫症竟是失了控制,一日严重过一日,这才送了圣旨过来。 徐淮意同送圣旨的人道了谢方才接过了那道圣旨,送旨的人顿了顿,又多提了一句,“殿下,陛下原是想着再给您一些时间处理这事儿,是太尉大人带头请柬,说是要封了江州的。” “谢公公提点。”徐淮意明白他的意思,又同他道了谢,那公公说了句不敢当方才告退出去。 里头,谢江清思忖片刻开了口,“说起来,太尉许刻似乎同端王的关系不错啊。” “嗯。”徐淮意点头,“这一步棋他怕是早就安排好了。” “旨意上说的是让孤离开江州再将江州封城,可他知道,孤不会那样做,可孤又不能违抗封城的旨意,就只能将自个也封在里面,到时候整个江州就彻底成了一座死城了。” 谢江清听得心里一阵发寒,“端王手段真是阴毒,对您的性子也是极其了解。” 徐淮意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气,“为了能给温夷再多一些的时间,你那边要抓紧查了,依着孤这个皇兄的性子,他这会儿应当是还在江州的。” “他想留在这儿看着孤死。” “臣明白。”谢江清眉头紧锁,“依着奉仪所言,在江州堤坝附近已经排查到了几处地方,正在一一搜寻中,当日送奉仪去破庙的车夫虽说还未找寻到,可今日臣已经找到他家中母亲了,据说那人甚是孝顺,万万是不会弃了亲娘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听了他的禀告,徐淮意的内心也算是稍稍安定了几分,“若是能证实徐景恪的过错,即便是不能从他那儿拿到解药也能跟父皇说事情出了变故,再给温夷一些时间的。” 谢江清点头,他这些日子忙碌的不行,可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能让这事儿尽快过去,旁的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第七日。 沈昭禾在用了缓和病情的药之后生生呕出一口血来,而后重重倒下,昏死了过去。 阿孟吓得手一松,手里的瓷碗瞬间摔了个粉碎,清脆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来,慌忙跑出了屋。 她要去找谢大人,要去找太子殿下。
第037章 这些日子不管小姐病情是如何恶化, 小姐总说不需去同旁人说,也不需去找他们,“若是温夷大夫将那方子研究出来了, 肯定早早的便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怎么会忘了咱们。” “殿下和谢大人也都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去找他们同他们说我情况有差了些, 能有什么用?只是耽搁了他们的事罢了。” 那会儿阿孟听她说得似乎是有些道理的,可又总觉得不对, 这会儿方才明白, 世上哪里有像自家小姐这样的人,不管是吃了多少苦头也是自个生生忍耐着, 还怕给旁人添了麻烦, 可她这一身的伤,本就是为那满城江州百姓承受的,不管是殿下还是谢大人,紧着她这边都是理所应当的。 阿孟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快到书房时还被一道台阶绊了一跤,她顾不上检查自个的伤势,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 终于是要到书房了, 门口的守卫正欲拦下她要问问是有什么事儿,这样他们方才好去通传一声。 可阿孟直直的冲到了书房门口, 朝着里头喊:“殿下, 求殿下救命!” 里面的徐淮意握着笔的手一顿, 下一刻, 他推开了书房的门, 阿孟见了他连忙跪倒在他身前, “殿下,小姐她不知怎得……竟是开始呕血了,她这些日子情况一日比一日差,求您救救她吧!” 温大夫这些日子都不在驿站,据说是因着研究药方的事,他根据徐景恪给的那颗药确定了那方子里的好几味药材,但还有一些是很难可以断定的,他便需要一一试验,那便是一日复一日的用不同的方子去熬药了。 驿站里头实在腾不出合适的院落来赶这事,就在外头找了一处宽敞的院子来熬药,为了能方便些,温夷索性带着那几箱子药材搬了过去,这样也就不用来来回回跑了。 而沈昭禾这边,他是留了药的,只是只能是缓和病情的药,彻底根治疫症的药他这会儿也还未曾研究出来。 而谢江清,他这些日子几近是疯狂的在搜寻着徐景恪的踪迹以及他犯下那些过错的证据。 这也是为什么阿孟见沈昭禾情况不好没去请温夷,反而是跑到徐淮意跟前来求他。 徐淮意听她这样说,心里一紧,脸色也有几分难看,转头对旁边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的守卫说了句,“去将温夷叫回来。” 而后便大步往沈昭禾居所的方向走去。 待他推开屋门时,略显刺鼻的血腥气息混着药味横冲直撞而来,他没有顾着那些,快步走到了床榻边上。 床榻之上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瘦削苍白的脸庞上蔓延着大片大片的仿若腐烂的痕迹,嘴唇是干裂的,毫无血色的,连散落下来的满头乌发都没了光泽。 她躺在那儿,仿佛世界都只有泾渭分明的黑与白,除了染红了被褥的那一片血迹之外。 徐淮意怔愣的看着,心仿佛是在被什么牵扯着,一阵又一阵的发疼,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她什么时候病得这样严重了?” 这些日子,徐淮意虽是不得空,可也有遣人过来询问过沈昭禾的病情,但这边给的答复大多是身子安好,无需挂念,可他如今见到的沈昭禾哪里有几分像是安好的模样? “小姐她……”阿孟眼睛酸得厉害,可还是开了口,“小姐她一直说病情恶化是必然之事,同您说也是无用,不若不去打扰,这样殿下同谢大人更能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面,能更快的解了江州之困。” 徐淮意顿住,不知到底是因为屋子里那阵血腥味太浓,还是旁的什么缘由,他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大步往外头走去,屋门打开的那一瞬,没有想象之中的轻松之感,那阵压在心头的异样却无止尽的蔓延开来,他咬紧牙关,厉声道:“温夷呢?怎么还没来!” 温夷来得其实很快,他在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连忙放下手里的事,随便披了件外衣便来了。 刚来江州的时候他一身青衣挽发,赫然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可这时候的他真是沧桑了许多,眼下的乌青的凌乱的头发也顾不上收拾,同从前真是很不相同了。 他到了之后进了屋,见沈昭禾竟是呕这样多的血也是一惊,把脉的手都不禁有些发颤,好生检查了一番之后,他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更是发白,转头同盯着他瞧的徐淮意和阿孟说了实话,“这疫症原先说是疫症,实际上也不是疫症,咱们这样叫他是因为这东西是能一人传一人的,可实际上是那端王放的毒,世上之毒从未见过可传给旁人,可见研制这毒的时候也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只是既是毒,那便有个共性,进入身子的越多,那毒便要发作得更快,江州百姓虽大都染了这病,可他们都只是沾染得少,发病便也是一步步来……” 温夷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徐淮意打断,“所以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很糟糕。”温夷摇头,“恐活不过三日。” 这天,徐淮意在沈昭禾床榻边生生守到入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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