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哒朝前小跑着,铃铛声正好掩盖了车厢里的谈话声。 “母亲不要怪父亲来接您,国事繁忙,他实在脱不开身。” 阮氏浅浅一笑:“这草莽做了皇帝,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怎么肯屈尊来接已经人老珠黄的老妻呢!” “你要说什么便直接说吧,我心里有数。” 苏迟上这马车,就是要和母亲说说宫里的事,现下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他也不迂回了,直接道:“父亲……” “不能再叫他父亲了,子砚,你该改口了!”阮氏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颜色:“他现在是天子,是君王了,在他面前,说话要谨慎,不可再像以前一样随意。” 苏迟低头,有些惭愧:“儿子知道了!” “让我猜猜,接我过来是你的主意吧!陛下没管这事?” “……是的!” 妇人冷笑一声,一点儿也不意外。 “陛下一人在宫里,无聊得很,现在里头多了几个妃嫔陪着他,也算解闷。” “我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要是能安安分分守着,那才奇怪。不过,你这次派人接我来,倒是没有做错。等进了宫,朝堂上是男人的沙场,这后宫,就是女人的沙场了!” 母亲心里什么都清楚,苏迟松了口气,他也确实不该小看她。 “新帝登基,随即就要册封皇后,可照陛下这态度,我心里实在没个准。” “倘若我做不成这个皇后呢?倘若你父亲不肯封后呢?” 苏迟清俊的长眉紧蹙着,五官躲在阴影下,却更显深刻。 “没有这个倘若,也不能有!母亲,第一步路走错了,后面的路也正不过来了!” 母子二人语言来去间,各自心里便已明白她们前面的路怎么走了。 新帝远在西北的夫人回来,按理来说是件大事,毕竟是要封后的人,可如今却如妇人归家一样,半点波澜都不起。 人来之前,苏迟就已亲自面圣告知此事,苏浚点头,命人在长淮宫摆了一桌宴席,可阮氏同两个儿子来到宫里后,还要等着苏浚过来。 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躬着腰跑进来,说让他们再等等,陛下马上就来了苏迟叫住了小太监,问他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一直低着头,细声道:“回二皇子的话,奴才是落寒宫的守门人。” 落寒宫,胡婕妤住的地方。 他摆摆手,让人下去,母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都不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么? 信安皇城住了几代帝王,处处威严,连苏还这样好奇心重的孩子都收敛了些,只敢坐在母亲旁边,可眼珠子却是管不住地乱转。 他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毕竟是皇宫,这还是第一次来呢!少年心思浅薄,哪里能想到这里其实是个吃人的虎口,以后让他差点走不出来呢! 阮氏在旁边提点着,让他不要乱说话,多守规矩,苏还听多了,有些不耐,在母亲和哥哥面前发牢骚:“大家都是一家人,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啊,难不成我以后还真要天天给爹请安!” 他话才说话,长淮宫的小太监进来,说是陛下来了。正在这时,宫门口有人喊道:“陛下到!” 三人走至殿外,便见苏浚头戴金冠,身着明皇龙袍,气势威严走了进来。 阮氏抬眼看了丈夫一眼便敛了眼神,明明才有几个月没见,怎么会这么陌生,像是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一样。 酸涩之意上涌,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在皇帝还离自己有几步远时,先下跪拜见。 苏迟跟在母亲后头,跪拜父亲,三子苏还却呆愣愣站着,没有动弹,直到苏迟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有些生疏地学着哥哥行礼。可少年在低头那一刹那,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以前才不这样呢,哪会要给父亲下跪磕头。 苏浚是高兴的,儿子妻子跪在他的面前称臣,这样的臣服让他感受到了宝座的魅力。可人在疯狂前征兆总是隐藏的,权力的光辉让人看不清它腐蚀人心的魔力,苏浚便是如此,他的眼里看不见自己的妻子、儿子,只有臣服在自己面前的凡人。 “都起来吧,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现在也累了饿了。” 几人随苏浚一起走进殿内,一道道菜呈了上来,看着苏浚入座,阮氏才跟着坐在旁边。 宫人在旁边夹菜舀汤,饭桌上一个人都没有说话,苏家不知有多久没有吃上一顿团圆饭了,亲人团聚,明明该是轻松愉快的气氛,可愣是吃成了“断头饭。” 苏浚没有吃多少就放筷了,他一放筷,众人也赶紧跟着停下,苏还没有注意,拿着筷子在挑着羊肉吃。 看了小儿子一眼,男人没有多说,站起身道:“你们再吃着吧,朕还有事!” 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让他留下的话,又是下跪恭送,苏还嘴巴里还嚼着羊肉时,就被哥哥拉着跪在地上送父亲离开。 直到苏浚离开,饭桌上的气氛才好了些,可大家也只动了几次筷子,便停了下来。 苏迟和阮氏是没有胃口,苏还却是因为这些菜里唯有一道烤羊肉能入口,等最后一块羊肉肉吃完,他也不想吃了。 一桌席就这样散了。 阮氏住长淮宫,说是累了,要先休息,苏迟点点头,带着弟弟一同去了他的宫殿,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第14章 苏还一个人坐在兰佩宫主殿的墙瓦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下头正有御林军巡视,见有一人竟在兰佩宫上头,仔细一看又不是二皇子,领头的侍卫伸手喊道:“是何人在那里,还不速速下来!” 苏还看他,犹犹豫豫站起身来,却不知怎么和这些人说自己的身份。 正在这时,一个男子走出来,道:“这是三殿下,还不快快请安?”说话的正是苏迟。 侍卫们听了,心里惊讶,却赶紧跪地,朝苏还行礼。 少年郎摸摸额头,有些不知所措,见此,苏迟也不怪罪,只让他们去别处巡去。 “哥。” 见哥哥也上了瓦顶,苏还摸摸头,有些拘谨道:“我是不是不该上来的,好像这里的人不爱上房顶。” 他确实不该上来的,身份已变,一言一行都要三思,要是让人瞧见了,总归不好,可苏迟却只是笑笑,他盘腿坐在顶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弟弟坐在这里。 苏还见了,才放心坐下。 “哥,我想回去了。”少年低垂着头,一脸沮丧,像只斗败的鹌鹑似的,让人觉着他受了什么委屈。 苏迟看他低着头,用手指随意画着黄瓦,痕迹一道一道印出来,笑笑道:“初初来时定是不习惯的,过两三个月就适应了。不是爱吃羊肉么,明个我让御膳房的人多做几道西北菜。” 男儿悄悄吸了吸鼻子,道:“就是不习惯,才第一天来就不习惯。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还是想回去。” 可是你回不去了呀! “还有爹,他好像不喜欢我和娘来,这次见了我们,他也不高兴,我本来还等他问我功课做得怎么样了呢,可他倒好,一句话都没说。” 苏还十五岁,这个年纪不大不小,还在西北时,因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比起苏迟,更受父母疼爱保护,难免稚嫩些,考虑事情也十分浅薄,即便知道父亲做了皇帝,他还是不能适应自己的身份,苏迟知晓幼弟迷茫,也没有办法,他必须要认清一个事实,在西北草原驰骋马上自由的少年人已经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宫里谨言慎行的皇子,那个会关心孩子的父亲也不在了,只有高堂独坐的皇帝,他是天下的君主,是民父,却独独不是他们的父亲。 守业更比创业难,前面的路,不会比以前的还要好走。 苏迟随苏浚打江山六年,历经生死,宝剑磨炼已有锋利姿态,那些荒凉迷惘早就在一次次刀光剑影中抹杀了,建功立业,青史垂名,他一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男人拍拍弟弟的肩膀,只道:“不用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要是闲得慌,就去神机营,那里有意思多了!” 他起身离开,留着苏还一个人在上头继续看着他的星星。 落寒宫里,皇帝搂着温香软玉闭眼休息,女人乖得很,青丝盘旋着,卧在男人胸前不动,生怕打扰帝王安寝,尽管心里有一堆问题,可还是憋了回去。 本来说好了,皇上今日是要在落寒宫用膳的,胡婕妤还说要亲自为陛下开厨,做道糖醋鲤鱼,可没想到皇上突然遣了她宫里守门的小太监,让他去长淮宫传话,小太监走了没多久,皇上就换好衣服,也离开了。 长淮宫一直空着,胡婕妤奇怪会有何人在哪里,可她半句话也不问,恭敬送皇上离开,她容貌虽美,在宫里却算不得什么,可能陪在皇帝身边这么长时间还不受冷落,全靠她有分寸,从不多问,从不多说,皇帝十分满意她这点儿。 胡婕妤原本以为皇上今日不会过来了,可没想到,她正要安寝时,宫人又说陛下来了。 女人急忙起身,穿好外衫就出门迎人。 今日皇上又留宿在她这儿,看起来十分疲累,在胡婕妤以为皇上睡过去时,却听男人道:“今日朕在西北的夫人过来了,方才便是看看她去。” 西北的夫人?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吗? 胡婕妤心里一动,微微抬起头道:“臣妾是不是该去拜见夫人的?”她本来是要说皇后的,可想到陛下还未册封,还是改了口,陛下怎么叫,她就跟着来。 皇帝轻轻拍了拍爱妃的手,微微笑道:“你有心了。今天倒是不必,以后才去吧!” 胡婕妤“嗯”了一声,又把头轻轻靠在男人胸前,心里一番盘算。今日虽然不用她去拜见,可以后再去,看来这夫人定是要封后的了,也不奇怪,毕竟是夫妻。胡婕妤自知自己家世不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她也不会去争那个皇后的位子,只盼老天送她几个儿子,她做不了皇后,可却能做太后啊! 女人闭上眼睛开始做起美梦,苏浚闭着眼,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此次阮氏来信安,按理来说是要大礼相待的,毕竟她是自己在西北的正妻,若无差错,待他登基后,是要册封为后的,可苏浚却有些不甘心。 别看他现在是皇帝了,可这江山却不稳固。 前魏掌权的俱是门阀士族,帝权反倒被削弱许多,他才上台,也不得不依靠其中一些士族坐稳地位,而要取得他们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这个后位要交出来才行,因为这点儿顾虑,他一直没让阮氏进城,便是此次人来了,也压着消息,不弄出什么动静来。 阮氏父母俱亡,无兄弟姐妹,根基薄弱,让她做皇后,除了圆了夫妻情分,合皇室规矩外,竟无半点好处可图。 苏浚冷嗤,立后一事他还得再斟酌斟酌。 父皇一日不提立后一事,苏迟心里的迟疑就多了一分,今日早朝,中书监胡佳念了一批入神机营的兵士名单,要知道,神机营多出武将,在信安能进里头训练的,都是朝臣家中的子弟,身份尊贵,这地方是留他们镀金的。 名单上有五十个人,世家子弟就占了三十二个,而随苏浚打江山,出生西北的属下或其亲子,只占了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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