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又是各自回各自的院子,生活枯燥乏味到了极点,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破土而出了。 任熙没有回紫微院,而是去找任江海去了,爹爹不在书房,他去哪里了? 老管家过来,笑着提醒她说老爷在祠堂里,果然,才在祠堂外,便见父亲站在祠堂里,他的面前,是所有过世的任家人的灵位。 任熙来祠堂的次数没有三个哥哥来得多,他们多是来受罚的,而她多是与众人来祭祀告慰的。 每年来祠堂祭祀,爹爹会有些悲伤和失意,她五岁时,爹爹加封爵位高平侯,那时他带众人来祠堂,踌躇满志,脸上是高兴之色。 任熙站在后头,看不清父亲此时的样子,是肃穆,或是难过? 只是那原本高大挺拔的背影,现在看来,却是有些佝偻,比起年轻时的爹爹,他现在的身子瘦削了许多。 任熙就站在后头,回忆着幼年坐在父亲肩颈上的趣事。 三哥曾说小孩子太小,所以见到什么东西都觉着很大,父亲说,人的生老病死就是一个轮回,婴孩出生的时候身体小小瘦瘦的,人老了,身体也会慢慢萎缩,终化成尘土,从小到大,再从大到小,不就是一个轮回吗? 任熙不知道,是自己小时太小,才会觉得父亲高大,还是因为高大的父亲已经走至轮回的一半,要慢慢变小了十六年无所顾忌的人生里,任熙此刻终于尝到一点苦味,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流失,不叫她知道一样,如手里的流沙一样,抓得再紧,也会有沙子悄悄从缝隙里流走,初初来时,那句“我不想嫁给二皇子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我想……我不想…… 从小到大,好像她对父亲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无一例外地,每个愿望都能成真,想要的可以得到,想去做的可以不用犹豫考虑,不想要的可以不要,不想做的也可以不做,没有人会责怪她,因为她的父亲是任家的族长,她的母亲是任家的主母,所有的人和事都会为她妥协,可今天她知道,她也该妥协一次了。 任江海太入神,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看着他,再回头时,看见任熙皱着眉站在后头,他松了脸色,咳咳嗓子,笑道:“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爹!” 任熙慢慢走进去,说道:“爹,你以后都不上朝了吗?” 任江海没有想到任熙会问这个,毕竟她一向不爱管事,听他问起,只说道:“爹待在府里还不好?你以前可总说见不到我。” 任熙有些羞赧,小的时候父亲事务繁忙,有时连晚食也不同他们吃,忙得几日才能见上一面,她还为此埋怨过。 许是府里最近气氛紧张,新皇即要登基,来劝告的同僚越来越多,任家人人心动摇,不明白高平侯到底要干什么,人人私谈此事,难免有些话传到任熙耳朵里,才让她来问自己。任江海这样想道。 他笑笑,道:“再在府里待上几日,等过些日子再出去,好吗?” 这句话隐藏的信息很多,难不成爹爹过几日就上朝了?任熙点点头,乖乖离开,才跨过堂门槛,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看着任江海,欲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对这个女儿异常有耐心的高平侯也笑着看她,似乎在听她要同自己说什么。 任熙摇摇头:“没……没什么了!” 来时沉重,去时轻快,她一蹦一跳离开了这里。 其实她想说一声谢谢爹的,算了,以后再说吧! 今日休沐,苏迟依旧没有休息,他去了傅玉书家中,只因主人邀请自己在金安的朋友小聚一番,男人想要多与信安的读书人多多接触,便隐了姓名也去参加。 傅玉书原是信安人,家里是做生意的,二十岁那年,他父亲遭劫,杀于郊外,因商户出身,尽管傅玉书学富五车,却依旧受人冷眼,不得功名。 父亲死后,家道中落,他不愿受亲友接济便离开了信安,因对塞外风景心生向往,便一人去了西北,到了西北后,得苏浚赏识,成了苏家三个孩子的教书先生。 苏虽是汉姓,可苏家一族乃在关外,其生活习性、风俗习惯却与中原之人有甚多相差的地方,许是苏浚早早筹谋到了自己要回南地扎根,便十分重视三个儿子对南地的认知,这才请了傅玉书。 可惜,苏浚的大儿子苏长野好武厌文,一向看不起中原文化,小儿子苏还才有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哪里听得懂之乎者也这些话。 唯有二公子苏迟,年有十四,尚武尚文,他喜欢听傅玉书讲信安的种种,讲远离自己千万里的南地的种种,他见多了大漠孤烟,见多了草原辽阔,对那只有极少回忆的信安怀抱着诸多好奇,而傅玉书的到来彻底点燃了少年那颗远征之心,就这样,一个向往中原风情,一个仰慕西北风光,二人一见如故,所谈甚欢,苏迟对他的称呼也从先生变成了名字,要知道,他能熟识南军行动,让百姓为其在山林中指路,都离不开自己的这位“军师”。 随苏家父子打入信安后,傅玉书只要了间小院住着,那里也算宁静,不在闹市,周边都是些淳朴的信安人。 原本苏迟是要请父亲封官于他的,可是傅玉书拒了,只说做了教书先生实在,白日里,他进宫与苏迟商讨政事,等回来,就在自己的小屋里琢磨着从黄金阁要来的书籍,过得好不自在。 当年在信安的好友识出了他来,责怪他不告而别,傅玉书无法,只等在家摆了几桌好饭好菜,请这些朋友小叙一番。 他家里原来经商,有点小钱,虽然地位颇低,可因银两还够,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年轻的儿郎,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很容易便结交了不少朋友,要么是一同在书院读书的同学,要么是父亲商场上的好友,要么豪掷千金后结识的侠客,总而言之,他在信安的朋友不算少。 众人席地跪坐,不知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已经是当今二皇子面前的红人,更不知当今二皇子,便化名阮迟坐在席位间。 说起过去,傅玉书也只是三言两语,告诉众人他四处奔波,欣赏美景罢了。 前魏尚清谈,又崇佛学,面前这些人聊的都是些“清静无为”“越名教而任自然”,苏迟听得云里雾里,郁闷之时,他将放在自己桌面的茶水一口饮下,因动作太大,青瓷杯落桌时发出砰的一声,惊得旁边的男子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那男人约莫已有三十来岁,可受前魏奢靡风气的影响,男子的胡子剃了干净,脸上还涂抹着一层脂粉,看起来人也要小些。 见苏迟这般牛饮,他怔愣道:“阮弟是从北边来的吧!” 这话一出,席间立马安静下来。 前几个月信安兵变,西北苏家取代前魏刘氏,在信安称帝,因这一事,南人对北人略有畏惧之心。 见众人看着苏迟,傅玉书立马解围道:“恒辛好眼力,阮弟之父是我父亲至交,我曾去北方游玩,正是阮弟接待的。后来他也想见识我们南地风景,这才随我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放下心来,纷纷热情地同苏迟介绍着好吃好玩的。 等到夕阳下山时,宴席散去,苏迟不要人送他,一人走在信安街头,他心头有事,别人的呼叫声也没有听进去,走着走着,就发现头上沾着东西,男人伸手拿去,才见是块柔软的手绢,粉色的手绢上绣着几只翻飞的蝴蝶,栩栩如生。 他抬头看去,却见小楼上正有一人不停地朝他挥手,苏迟没有发现,自己刚毅的脸庞也少有的出现了几分柔色,他缓缓一笑,也朝着上头挥手示意,旁边的路人看了,红着脸摇摇头走过。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此刻没有马儿,也没有斜桥,唯有红袖如蝴蝶的翅膀一样在小楼处飘飞。 第8章 见苏迟拿着手帕上来,杨珍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只是拿着手帕在呼唤苏迟的,可没想到手帕不小小心掉了下去,还正正落在苏迟脸上。 苏迟折好手帕还回去,见杨珍面前摆上了珍馐,他问她是不是请了客人来。 杨珍赶忙摇摇手,说是自己一人来吃的,她大胆地邀请男人一起用。 想着上次是她请客的,这次该换他来才是,苏迟没有拒绝,便在一边坐了下来。 想来杨珍确实熟悉信安,摆在桌上的美食她都一一向苏迟介绍着,便如面前这道五味脯,苏迟本来是没有什么胃口的,听了她说的后,也举筷尝了尝味道。 女人好像真的只是来吃饭的,见苏迟胃口不佳,她也没有再劝,到后面,大部分的饭菜都进了她的肚子,若不是有熟人在,她恐怕就忍不住打一个饱嗝了。 饭饱后,她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这样子,好像宫里晒太阳的野猫,十分满足,苏迟轻笑一声。 杨珍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人长得美,笑起来更美,只是偶尔露出的憨厚之态,能让人卸下不少新心防。 听杨珍问自己为何会来信安,苏迟想了想,道:“当今圣上是西北人,说不准自此以后南北两地通商更为频繁,我便来南地看看,打算找点适合南北两地通商的生意做做。” “生意么?我想想。”杨珍皱眉,也想了想有什么适合在南北两地贩卖的货物。 苏迟没想到她会把自己随意说话放在心上,还绞尽脑汁想着什么生意适合他做,他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嗓子,道:“我觉着还是做茶叶生意好些,等在南地待上一段时间,我就把南地的茶卖到北边去。” “哦,做生意啊?”女人把那声哦拖得长长的,语调婉转,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不可相信,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不可说的东西。 “你要做香茗买卖的生意么?” 苏迟不晓得她说的“茗”是何意,疑惑看着她:“香茗是何物?我做的是茶叶生意” 面前的女人扑哧一笑,她点点头,笑道:“阮大哥果然要在南地多待一阵子再去卖茶了!” 男人凑近了一些,示意她继续说道:“南地唤茶为茗,饮茶之风盛行,可采茶、煎茶、煮茶不是说说就那么简单的,其中大概,还要细细揣摩才得出道来。” “不过北人确实不识茶,你带着茶叶回去,说不准能赚大钱。” 苏迟听了,心中一动,白日里失态,教傅玉书的朋友认出是从北地来的,莫非就是从喝茶一举上看出来的。 男人道:“所以你对茶熟悉吗?” 杨珍骄傲地点头:“我当然熟悉,我全家都爱喝茶,爹爹最喜欢喝我煎的茶呢!” 苏迟又是一笑,说真的,他极想请杨珍教他识茶。 北人确实不认识这东西,要是请宫里的人来教,势必又要被那些人暗地嘲讽“蛮夷未曾开化”了,要是请宫外的来教,他也弄不清真假,可他也未曾细想过,杨珍也只是他刚刚认识的外人罢。 可是苏迟却不好开口,虽然教他识茶一事坦坦荡荡,可这么贸然请一个姑娘来教,难免会让对方心生不满,觉得他做事太过轻浮。 可杨珍是谁啊,她从来不将这些圣人口中的礼节放在心上,从她可以喝一个男子一起在一桌喝酒吃饭,便可瞧出这是个行事作风不一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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