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顺着落雨声准确无误地传进马车里。 半雪唇角抽搐了下,就连正在阖目养神的洛之蘅,也因着这句“有损公子清誉”的话睁开了眼睛。 气氛诡异的寂静下来。 偏偏男子一无所觉,面上不见分毫异色,显得很是理所当然,甚至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胸膛,似乎在为他们公子的洁身自好而倍感与有荣焉。 众人:“……” 饶是平夏向来性子稳重,此刻也难免失语。 两方都有诸多随从,怎么算都称不上“孤男寡女”。退一步言,就算同在破庙避雨有瓜田李下之嫌,该担心清誉受损的难道不是她家郡主吗? 平夏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默了默。 稍顷,她重新挂上得体的浅笑,缓声向男子道谢。 对方的随从大约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挂绸布的动作很是迅速。 平夏刚退回马车厢坐稳,就听外头的男子道:“庙里安排妥当了,姑娘请吧。” 马车里有柄油纸伞。 半雪撑起伞,和平夏一道护送洛之蘅进到庙里。 这座庙屹立在这里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 早在洛之蘅在七岁那年初次去云间寺为母祈福时,这座庙就已经伫立在这里。 破庙荒废多年,年久失修。 进庙之前,半雪和平夏已经做好了庙内破败杂乱,需要费劲清扫的准备。 可一迈进庙内,二人登时愣了愣。 庙内的情状,同她们预想的截然相反。 本该遍布灰尘的地面此时干干净净,连丝毫的灰尘都没有。散乱无序的秸秆整齐有序地堆在墙角,就连墙角处盘踞多时的蜘蛛网也不见踪影。 庙内整洁干净到,仿佛这里常年都有人居住清扫。 半雪和平夏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想来是率先抵达的这位公子嫌弃庙内脏乱,命人都收拾干净了。 她们来得晚,赶巧沾了光。 这般想着,再看向庙中央高高垂下、令人怎么也忽视不了的绸布时,二人都觉得顺眼不少。 绸布被固定在简陋的支架上,从内墙一直延伸到门口。 支架甚高,即便是洛南踮起脚去看,也越不过绸布的遮挡。 风吹绸布亦不动,将对面那位公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备显神秘。 好在洛之蘅和她的两个侍女均没有好奇之心。 双方各自占据了破庙里的一半区域,井水不犯河水,很是和谐。 庙外风雨大作,凛冽的风抱着绵密的冷雨,坚持不懈地灌进来。 洛之蘅畏寒,被冷风一吹,不由自主哆嗦了下。 平夏偏过头,探了探她手背的温度,低声道:“奴婢这就去生火,姑娘稍等片刻。” 关注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心有灵犀一般,绸布的另一侧也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人嗓音带笑地招呼:“公子往这儿挪挪,免得烟熏到您。” 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地讨好。 虽然和方才在庙外冷静沉稳的语调大相径庭,可洛之蘅依旧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发声之便是方才和洛南对峙不让的男子。 她思绪放空,百无聊赖地想着,听其咬字习惯,不像是南境的口音,倒有些像…… 神秘公子的出声打断洛之蘅的思绪。 他道:“嗯。” 轻飘飘的一句单音,没有别的情绪,只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让人想到南境松林的清风,渺远空寂,遗世洒脱。 单音尚有如此风流,启声时的真实音色又该如何悦耳? 洛之蘅下意识屏息凝神。 可惜,对方“嗯”过一声之后,再未发出任何声音。 洛之蘅难得抱憾。 她向来情绪少露,即便心有遗憾,面上也不见异色。 半雪侍候她多年,素知她的脾性。 瞥见洛之蘅眼中一闪而过的涟漪,半雪无声弯唇,指了指绸布的方向,正要起身。 洛之蘅抬手摁住她。 半雪不解,用气音道:“姑娘……” 洛之蘅朝她摇摇头。 见她态度坚决,半雪只好歇了心思。 骤雨下了一个时辰才歇。沉云散去,碧空高阔,明净如洗。 洛之蘅一行到得晚,轻装简从,是以很快便收拾齐整,率先离开破庙。 半雪扶着洛之蘅起身,刚一迈出破庙,当即偏了偏头,忍不住问:“郡主不是对那位神秘公子的声音很是好奇吗,为何不让奴婢去试探一二?” 她早在心里盘算过,过去打扰最多是被那位公子斥责一顿,可却能让郡主再细听对方的声音,不至于为着一个单音念念不忘。 如此算来,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洛之蘅却轻轻摇头,“一诺千金重,既已答允过对方不会扰了他们公子清净,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可是,”半雪犹豫着望向洛之蘅,“如今一别,郡主若是再想听到这位公子的声音,可就难了。” 洛之蘅双手叠在腰间,半垂着眼,认真避开地上的水坑。良久,她轻声道:“无妨。” 半雪望着她情绪难辨的侧颜,欲言又止。正准备开口时,忽然被迎面走来的洛南打断,“姑娘,车驾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洛之蘅微微颔首,“好。” 她提着罗裙缓步踩上杌凳。 身后是平夏同方才那位侍从道谢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道略带紧张的提醒,“公子小心。” 洛之蘅抬步的动作一顿,鬼使神差般地回头。 不远处。 身着翠色长衫的男子正迈步而出。身侧的随从殷切地迎上来,想要搀扶。男子却眼风也不扫,小臂轻抬,云淡风轻地挡开。 走动时,他腰间的玉玦随之轻摆,在阳光下显得透亮水润。 一看便知不菲。 似乎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男子身子稍侧,抬头。 洛之蘅微微垂首,敛回视线,正同对方望过来的视线错开。 半雪迟疑着唤:“姑娘?” “走吧。”洛之蘅撩帘进入车厢。 落雨后尘土不扬,马车在众骑的护送下,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殿下。”侍从觑了眼天色,询问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出发吧?再耽搁下去城门就要关了。” 等了片刻,没听到回答。 侍从费解地扭过头,正看到自家殿下微眯着眼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侍从略顿了下,又唤:“殿下?” “知道了。”男子收回视线,走了两步,忽然侧头看了眼。 侍从莫名生出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男子漫不经心地说:“等到了宁川,你自行赁个院子住着,冬凌跟着孤即可。” 侍从:“?” “为什么啊?”侍从快走两步跟上,锲而不舍地争取道,“殿下,咱们是第一回来宁川,人生地不熟,南境王府是何种境况更是难以预料,单只是一个冬凌,如何能够保护得好殿下——” 男子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南境王同外祖父是莫逆之交,他既答应了外祖父会好生照看孤,就不会食言。” 说着,他率先进入车厢,车帘垂落,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 侍从不甘心,还要再接再厉地劝说,刚一张口,便被身侧之人的一声轻笑打断。 侍从:“你笑什么?” 冬凌瞥他一眼,好心提醒,“你今日轻举妄动,在人前露了脸,殿下怎么会让你继续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侍从茫然问:“可宁川城这么大,又不一定能再碰见这些人,殿下何须如此谨慎?” 冬凌摇摇头,笑着翻身上马。 侍从追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冬凌轻叹一声,解释道:“你仔细想想,放眼整个南境,能有几个贵女敢让甲兵尾随护送。” 侍从愣在原地,喃喃道:“不是吧,这么倒霉……” * 南境王府。 及近黄昏,南境王焦急地在府门前踱步,不时朝着城门的方向眺望,口中念念有词:“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午后落了雨,想必在路上耽搁了会儿。”管家安抚道,“王爷放心,南侍卫武艺高强,有他护着,郡主定会安然无恙。” “本王倒不是担心这个。” 南境王拢着眉宇,长叹道,“蘅儿孝顺,往年都是在云间寺过了浴佛节才回来,今年没打一声招呼突然去接她,本王担心她不愿意提前离开。” 确实突然。 管家暗暗附和。 今天一大清早,王爷忽然说要去接郡主回来。 此言一出,不仅前去接人的府兵手忙脚乱,就连他也颇有些措手不及。 白日里尽忙着指挥家仆洒扫庭除,没有闲心多想。如今提及,管家也难免好奇,“王爷怎么忽然要将郡主提前接回来?” “还不是——” 正说着,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定。南境王将嘴边的话抛之脑后,忙不迭地迎上去。 洛之蘅抬眼,笑唤道:“阿爹。” “嗳!”南境王忙应了声,眉开眼笑地道:“蘅儿,爹的乖女,你可算是回来了。路上累不累,在寺里过得可还好?” “都好。” 南境王上上下下地打量半晌,忧心道:“怎么瘦了这么多。正好,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等会多吃点儿。” 洛之蘅极富耐心地听着南境王的叮嘱,等他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才软声道:“好,都听阿爹的。” 父女俩围着桌子一道用了膳。 王府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膳厅里的声音从未间断过。 多数时候,都是南境王在关切地问,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没有落下。 洛之蘅吃得慢,饭量却小。 她搁下筷著的时候,恰好南境王也用完。 洛之蘅于是问:“阿爹急着叫我回来,可是遇到棘手之事了?” 南境王笑容一僵,叹着气点头:“是麻烦,也不是麻烦。” 洛之蘅好奇问:“是什么事?” 南境王搓搓手,犹豫着道:“家里要来位远客,阿爹想让你帮着照应一二。” “远客?”洛之蘅问,“是谁,我见过吗?” “见过。”南境王斩钉截铁。 洛之蘅边回忆边问:“什么时候?” “你刚出生的时候。”南境王理直气壮。 洛之蘅:“……” 南境王又补充道:“他还抱过你呢!” 洛之蘅:“……”
第03章 南境王满怀期许地问:“蘅儿可还有印象?” “……”洛之蘅无奈道,“阿爹,那时我只是婴孩,如何会有印象。” “也是。”南境王也不失望,乐呵呵地点头,“他比你大两岁,兴许还能有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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