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 洛之蘅颇有些一言难尽。 一个是将将出生的婴孩儿,一个是两岁大的幼童。就算对方聪颖绝伦,能完好无损的留存两岁时的记忆,可一个两岁大的孩童,如何能有力气抱起婴孩儿? 洛之蘅心下微叹。见阿爹满面的兴致盎然,好脾气地咽下反驳,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阿爹还不曾告诉我,那位姐姐何时能到。” “昨夜来信,说是三日后能到。”南境王下意识回,顿了顿,想起洛之蘅话中的“姐姐”二字,忽然间生出些许茫然。他不确定地问,“你还有姐姐也要来府上住?” 洛之蘅:“?” 阿爹急急忙忙地将自己从云间寺接回来,又说他们二人曾在幼年时见过,她下意识便觉得来客是女子,阿爹不便接待,这才急匆匆地将自己叫回来帮衬。 可对上阿爹困惑的神情,她顿时反应过来,兴许是自己误会了? 洛之蘅迟疑着问:“阿爹说的远客,是男子?” “是啊。”南境王点头。 洛之蘅:“……” 洛之蘅闭了闭眸,难掩无奈:“阿爹,男女授受不亲,既是男子,如何能让女儿来接待。” 她原就不喜接触生人。若是女子,阿爹招待不便,为免失了礼数,自己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可既是男子,她自然也就有了能够顺理成章推掉此事的理由。 “蘅儿大可放心。”南境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一副成竹在胸的笃定,“他家中素有妻妾成群的传统,你定然瞧不上他。” 他犹豫了下,压低声音道:“况且,爹听说他家长辈已经在盘算着给他议亲了。” 洛之蘅顿时意会。 她瞧不上妻妾成群的人,对方已在议亲,就算是皇族,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提出让南境王府的郡主去做妾。 他们谁也不会牵扯上对方,难怪阿爹这般放心让她去招待一个男子。 洛之蘅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阿爹。 南境王好似一无所觉,满面春风,浑身上下都透着“大难得逃”的轻松和舒畅。 洛之蘅:“……” 洛之蘅为难地轻唤:“阿爹。” “怎么?”南境王忙关切地问,“蘅儿可是还有顾虑?” 洛之蘅莫名从阿爹殷切的目光中瞧出几分“不管你有多少顾虑,我都能一一应对”的意味。 洛之蘅清澈的眸子浮上些许愁绪,苦思冥想地想着该如何让阿爹打消念头。 暴雨倾盆时偶遇神秘公子的场景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 洛之蘅灵光一闪,理了理思绪。 下一瞬,她秀眉微蹙,状似忧愁道:“可是……那位公子既在议亲,女儿担心,此时同他朝夕相对,会损了他的清誉。” “他们家能有什么清誉。”南境王脱口道,抬眼撞上洛之蘅欲言又止的神情,南境王忙轻咳两声,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蘅儿放心,他们家的人向来以莺环燕绕为荣,不大在意这些俗念。” “……” 洛之蘅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她黔驴技穷,着实寻不到恰当的推脱之词。见阿爹一脸期待,只好妥协:“好,都听阿爹的。” 话音落地,她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阿爹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洛之蘅:“……” 不看不听就不会知道阿爹是故意将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 洛之蘅别开视线,抿了口清茶,待心绪平复,才重新望过来,问:“这位公子打算在府上住多久?他可说了自己是打算游游山还是玩水,亦或是想去访一访旁的风景?” 既应下了招待远客,便要尽可能地做到宾主尽欢。 洛之蘅正在心里盘算着南境的名胜风光,猝不及防地听到南境王说:“不用这么麻烦。你平时做些什么,带着他一道就行。” 洛之蘅想了想自己平素的行迹。 除了每年开春去云间寺住上数月,她多数时候都是窝在府中,弄琴作画,裁衣莳花…… 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净做这些事,洛之蘅想想都觉得呼吸微窒。 她摁了摁额角,失语道:“阿爹,那些都是女儿家做的事,哪有男子会喜欢。” “蘅儿可不能小瞧男子。”南境王不赞同道。 洛之蘅:“?” 不等她开口,南境王又言之凿凿地道:“你放心,爹听说他最是爱重自己的相貌,你带着他一道做这些事,正是中了他的下怀。” “……”洛之蘅已经无力再探听细节,她深吸一口气,问,“说了许久,阿爹还不曾告诉女儿,要如何称呼那位公子。” 南境王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想了想道:“他姓赵,你唤他一声公子就是。” 兴许是之前因为自家阿爹的一惊一乍浪费了太多情绪,此刻的洛之蘅些许震惊都未曾生出,只波澜不惊地启声道:“女儿没记错的话,‘赵’好似是国姓。” “是啊。”南境王点点头,露出“我的女儿果然聪慧”的骄傲,笑眯眯道,“就是当朝太子!” 洛之蘅:“……” * 自廿日下过大雨后,一连三日,宁川都是极好的天气。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却不炎热,照在身上很是舒适。 这样惬意的好时光,窝在屋里难免显得荒废。 是以这些日子,洛之蘅便占了花园的水榭,铺开纸张,作画赏花,很是怡然自得。 微风轻拂,水榭中不时传来锦鲤在池塘中跃起跃落的击水声。 洛之蘅最后一笔落定,敛袖搁下笔。 等候已经的平夏和半雪适时上前,一人给她拭汗,一人给她递茶。 半雪笑道:“郡主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洛之蘅顺势落座,接过茶水慢慢啜饮。 稍顷,抬眼问:“阿爹呢?” 平夏道:“奴婢方才过来时,看见王爷在演武场正和南侍卫过招呢。” 洛之蘅:“……” 她就知道。阿爹将头疼不已的大麻烦塞过来,自然无事一身轻,能肆无忌惮地寻人过招。 难怪他一接到太子将要抵达宁川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把她接回来。 洛之蘅轻吁口浊气,对两个侍女道:“明日家里要来位远客,你们记得提醒管家,约束着些府里的人,别让他们没规没矩地冲撞了客人,仔细惹祸上身。” “是,奴婢明白。”平夏应下,又问,“郡主可还有旁的吩咐?” 洛之蘅想到什么,垂下眼睫,握着瓷杯的指尖紧了紧,因为用力泛出些许微白。 她抿了下唇,缓缓道:“他住在府中这些时日,你们俩也警醒些。别……离我太远。” 洛之蘅说得隐晦,两个侍女却顿时意会。 她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应“是”。 平夏去寻管家。 半雪留在水榭看顾洛之蘅。 坐了大约有一刻钟,洛之蘅才起身预备回房。 半雪收拾着桌案,这时才看清画上的内容: 是幅人像。 画中一位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颀长。 郡主的画技高超,将男子的全身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就连腰间玉玦的纹理都清晰流畅。 独独空下了五官面貌。 半雪轻叹了声,将画作卷起,跟在洛之蘅身边,问:“郡主画的是那日破庙避雨时偶遇的公子?” 她当时只是顺着郡主的视线撇了眼,没看清那人的相貌,可已然能从画中的装束猜出一二。 洛之蘅点点头,轻“嗯”了声。 半雪窥她的神情,见她不欲多言,识趣地没再追问。 及至寝居,安顿好洛之蘅,半雪复又拿起画作问:“这幅画奴婢还是照旧处理?” 郡主不常画人像,一旦画人像,便会空下五官,画成后也不留存。 这种事半雪已经经手多次,可还是次次都会谨慎地再询问一次,免得郡主临时变了主意。 毕竟画一幅人像费时又费力,一旦损毁,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 洛之蘅“嗯”了声。 半雪习以为常地应声,熟稔地转身离开。 正要踏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落之蘅的声音。 “等等。”洛之蘅叫住她,停顿片刻,轻声道,“算了,留下来吧。” * 将夜时分。 宁川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人声鼎沸,喧嚷嘈杂。 乱糟糟的声音隔着房门锲而不舍地传进来。 冬凌看了眼倚在窗边,自黄昏时分眉心就一直未曾松开过的男子,笑道:“殿下若是觉得吵闹,不如出去走走?” 宁川是南境的主城,最是热闹繁华不过。 如今这个时辰,无论在哪儿,都是大同小异的喧闹。 但客栈纵然再大,仍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困在一处,到底压抑。 相比之下,客栈之外的疏阔之地仍是躲清闲的不二之选。 稍加权衡,男子颔首道:“那就出去走走。” 他略略理了衣襟,便打开房门,预备出去走走。 门一开,原本还有所顾忌的声音此刻一股脑儿地涌过来。 无非都是些说闹逗趣儿的话,穷极无趣。 男子眼中露出些许不耐,皱着眉朝楼梯走去。 楼下的话题千变万化。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不知谁提了一句“小郡主”,室内忽然一静。紧接着,又掀起比方才更热情的讨论: “说起来,我三日前恰好碰见南境王府的车驾,可惜马车窗闭帘垂,没能瞧见小郡主的真容。” “啊?不是说小郡主往年都要在云间寺过了浴佛节才回来,怎么今年这么早?” “我还想着过段时日去云间寺碰碰运气呢!” “……” 众人都在为小郡主突如其来的行程变更而惋惜。 只有年轻的客商满脸不解,不明白这位“小郡主”为何能得大家如此推崇。 热心的百姓积极道:“南境王你知道吧?当年亲率五万亲兵,在同南越的对战中大获全胜。这些年来,他虽不掌军权,可单只是坐镇南境,便能让南越小儿闻风丧胆,不敢进犯。小郡主就是南境王唯一的女儿,生得是仙姿玉貌,容色无双。放眼南境,都找不到一个在容貌上可以同她一较高下的女子……” “还不止呢,小郡主心地也善良得紧。前些年南境水灾,南境王率府兵前去平灾,小郡主便在宁川开仓救济灾民。要我说,小郡主就是神女转世,下凡来造福咱们南境呢。” 旁的溢美之词自是不必提。 楼梯旁的男子握着扶手,听着层出不穷的讨论,久久没有出声。 落后一步的冬凌轻声提醒:“公子?” 男子的面色变了几变,神情掩在阴影中,难以辨清。半晌,他转身回房。 冬凌愣了下,忙跟上去问:“公子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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