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道用过素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寺中檀香袅袅,洛之蘅在古寺钟声里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时天还未大亮,山门未开,寺中一片清寂。 洛之蘅由平夏伺候着更换衣裙。 半雪整理好寝褥,问:“寺中的厨房大约已经做好斋饭了,郡主想吃什么?奴婢去拿些过来。” “我想先去给阿娘上香。”洛之蘅边理着宽袖边道,“你们自去用膳就是,不必跟着我。” 遇刺余波未平,她们安置之处皆由府卫严密把守,安全得紧。 平夏和半雪对视一眼,齐齐应“是”。 洛之蘅只身前往供奉着先王妃灵位的佛堂。 清早的云间寺藏在林荫里,林风徐徐,尚有些清寒。洛之蘅踩着晨风步入佛堂,到得内间,才发现里头有人正执着三炷香弯腰祭拜。 洛之蘅愣了片刻,才脚步无声地掀帘进入内间。同样取出三炷香点燃,闭眸默念:阿娘,女儿来看您了。 佛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洛之蘅才睁开眼,轻声道:“我替阿娘谢过阿兄。” “本就是我这个晚辈该做的,当不得谢。” 太子侧眸,看着洛之蘅面带怀念的神情,忽然道:“婶母生前定然待你极好。” “嗯。”洛之蘅追忆往昔般,语气轻缓,却又带着不容置喙地坚定,道,“阿娘是极好的母亲。” “我知道。” 洛之蘅微讶:“阿兄知道?” “叔伯同我说过你少时的事情。” 洛之蘅困惑:“阿爹……怎会说起这个?” 自家阿爹虽然于人情往来上不通窍,可向来对她的往事讳莫如深,更不要说同一个毫不相干的外男提起。是以洛之蘅困惑得真情意切,压根不明白这两人说正事怎么又会聊到她身上。 还是说…… 洛之蘅有些探究地打量着太子。 “想什么呢。”太子轻嗤一声,满脸正直地辩白,“是叔伯主动告知的,可不是孤用了手段。” 洛之蘅从善如流地道歉,顿了下,仍是不解:“那阿爹为何会同殿下说起小女的往事?” 太子觑她一眼。 这眼神似乎含了别的意味,洛之蘅还未想明白,便听太子悠悠问道:“那日你昏迷时抓着我说了不少胡话,你可还记得?” “?” 洛之蘅矢口否认,“不可能,半雪和平夏没同我说起过这回事……” 她生病时半雪和平夏不可能会离她左右。若是她当真对着太子说胡话,就算当时这两人没能及时阻拦了她,过后定会寻机说与她听,不会叫她一无所知。 更何况,她压根儿没有丝毫抓着太子说胡话的记忆。 她只是发热,又不是坏了脑子。 洛之蘅满脸怀疑。 太子泰然自若地道:“婶母有灵,我岂会当着她的面哄骗你?” 洛之蘅一顿,半信半疑地望过去:“我……真的?” 太子笃定颔首,提醒她:“你第一回醒来时,身边也只有我一个。” 洛之蘅不由眨了下眼: 倒也是,太子既能单独陪她一次,焉知没有第二次? 洛之蘅原本的笃定摇摇欲坠。 一想到自己病中可能真的抓着太子说胡话,脸色登时青一阵红一阵。她局促地捏着指尖,欲言又止地看了太子半晌,终于在他坦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我当时……可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 “失礼倒没有。”太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只是说了些傻话。” 明知他是故意吊胃口,洛之蘅偏偏只能往陷阱里跳。 她羞恼道:“阿兄你就莫要卖关子了!” 眼见她一张脸眨眼之间红似滴血,生怕当真惹急了她,太子见好就收:“你也没说旁的,只是一直同我道歉,说你连累了我。” 话到最后,他敛去几分玩笑,语气变得分外正经。 洛之蘅却是倏地一僵。 方才的种种情绪登时冷却,卷土重来的理智捡起琐碎的线索,顷刻间串清了原委。 洛之蘅声音艰涩地问:“所以,你去问了阿爹。” “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觉得刺杀之事与你相关,又等不及你病愈,便去问了叔伯。” 他目光清明,姿态坦诚。 洛之蘅却忽然觉得自惭形秽。 说好了做朋友,太子赤诚相待,毫不隐瞒。她却只想着粉饰太平,明明知道刺杀的真相,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开口。 她怎么能这么怯懦? 她怎么配当太子真诚以待的朋友? 郊外刺杀的场景和数年前阿娘离世的情景交错着浮现在脑海中。 洛之蘅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当时太子单枪匹马,但凡有一丝的疏忽,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完好无损的模样。 隆庆十二年隆冬她连累了阿娘,如今又险些害得太子殒命…… 种种过往,潮水一般朝她涌来。 洛之蘅再也支撑不住,脱力一般滑倒在地,深深埋着头,泣声不断:“对不起……对不起殿下……” “你对不起什么呢?” 隔着手臂,太子的声音失真一般,带着说不清的温和。 洛之蘅愈发觉得羞愧,带着哭腔解释:“那些刺客——” 还未说完,便觉得有双手轻柔覆在脸侧,指腹上的薄茧清晰分明。不待她反应,那双手托着她的下颌轻轻使力。 洛之蘅怔然失声,连反抗似乎也不会了,只顺着他的力道抬头。 隔着眼眸未散的水雾,对上太子温柔诚恳的神情。 “傻姑娘,若说道歉,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洛之蘅茫然地眨了下眼,像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郑重道:“那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同你没有半分关系,若说连累,该是我连累你才是。” “洛之蘅,你才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的人。” 所以你用觉得内疚。 更不用耿耿于怀。
第39章 洛之蘅满心羞愧难当,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怔怔维持着下颌微抬的姿势,眸中水雾未散,眼睫一眨,泪珠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太子蹲在她身前,取出手帕去擦她脸上的斑驳泪痕。 洛之蘅病中他曾照料过几次,对这等事早已驾轻就熟,力道控制得分外轻柔,像是在小心翼翼擦拭价值连城的珍宝。 洛之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赧然地去接他手中的丝帕,略有些不自在道:“多谢殿下,我……自己来。” “好。”太子将丝帕递给她,善解人意地起身走开,估摸着洛之蘅整理好情绪,才拎着两个蒲团走过去放平稳,自己盘膝坐下,又拍拍另一个空的蒲团,道,“过来坐着。” 左右已经在他面前这么丢脸,也没有别的包袱要扛着了。 洛之蘅自暴自弃地拽过蒲团坐下,丧丧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绞着丝帕出神。 太子也不出声,颇有定力地坐着。 洛之蘅抬眸看他一眼,太子在阖眸小憩。再看一眼,依旧如此。 几次三番下来,洛之蘅率先按耐不住:“殿下——” “不是说过我叫赵珣,怎么又叫殿下?”太子微微扬眉。 洛之蘅面上一热。 饶是她的情绪已然平复不少,可方才的情形历历在目,她眼下是决计喊不出“阿兄”的,他又这般说…… 洛之蘅微微抿唇,索性将称呼含糊过去,径直问:“方才那些话……是何意?那些刺客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吗?” “他们冲着你来能得到什么好处?”太子顺着她的话反问。 洛之蘅慢吞吞道:“……借我威胁阿爹。” 年幼时她不懂自己和阿娘缘何会遭受那一场无妄之灾,长大后倒是缓缓明白过来。 那场和南越的鏖战,阿爹率军势如破竹,南越抵挡不能,便将胜负压在她和阿娘身上。 那些人费了大力气混进宁川城,又趁着前线大雪阿爹杳无音信、阿娘担忧晃神的天时,一举擒住她和阿娘,企图用她和阿娘的性命逼退阿爹。 阿娘识破了他们的意图,为了南境的百姓,为了不让阿爹陷入两难,毅然决然选择赴死。 她为阿娘的离世多年伤怀,可也知道,在当时的困境里,她们主动逃离是唯一的生路。 若是因为她们二人害得南境失守,她和阿娘万死难辞其咎。 那一场征战之后南越多年蛰伏,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份安定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所以那天察觉到有人埋伏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南越卷土重来,又要故技重施。 太子轻嗤一声:“当初两军交战,边境鱼龙混杂,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如今两境太平,南越之人就算有办法混进南境,也只能东躲西藏低调度日,焉有余力跟踪你去大营。” “但是南境除了我与阿爹外,无人知晓你的身份。无缘无故的,怎会有人将矛头指向你?”洛之蘅不解问。 “谁说南境只有你和叔伯知晓我的身份?” 洛之蘅微微蹙起眉,细思半晌,倏地灵光一闪,试探问:“你是说……林大公子?”顿了下,又迟疑道,“但是林大公子自幼声名极好,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他怎会——” “他是君子,他身边的人却不见得同他一般品性出众。”太子不以为然,耐心道,“况且我奉旨来南境反省,在盛京中并不是秘密。若有人想要探寻,早晚能寻到我的踪迹。” “不论我的踪迹是如何泄漏出去的,总归这些刺客是为了要我的性命,同你无关,明白了吗?” 洛之蘅慢慢点头,不期然想起,皇室□□有三位皇子,太子虽占了嫡子的身份,却是年岁最小的那个。 两位兄长,一位母亲地位低微,另一位的母亲却是颇受宠爱的贵妃。 太子纵然有崔氏撑腰,地位却也并非不可撼动。 皇后之位空悬,圣上却是身体康泰。倘若秦贵妃能再进一步,那她膝下的皇子既嫡且长,定然是有一争之力的。 她先前从未细思,只想着太子身份尊崇,从未考虑过其他。 如今才恍然,怀璧其罪,失了母亲庇护的太子,兄长们虎视眈眈,处境如何会好? 太子看着洛之蘅眼里的担忧,失笑道:“旁人都羡慕我生来贵重,恨不能以身代之,怎么你反倒忧心起来了?” 洛之蘅沉默半晌,低声道:“爵高者忧深,禄厚者责重。*” 太子闻言一怔。 涉及皇家,洛之蘅慎重得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罢,转而有些苦恼地问:“殿下带我来云间寺是为澄清此事,如今已然了结,是不是就要回府了?” 洛之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桩刺杀和幼年那场绑架异曲同工,太子有心澄清,苦于府中时机不对,挑不起话头,来云间寺寻找机会朝她挑明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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