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总算是退热了。 太子不着痕迹地缓了口气,收回手,正看到洛之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洛之蘅昏迷了两日,容色憔悴得紧。面上苍白如纸,往日泛着淡粉色的唇血色尽失,本就只掌可遮的脸更显清瘦,小了一圈。 她不错眼地望过来,眼神空茫,愈发显得可怜。 太子心中忽然生出一抹难辨的异样。 他微微蹙眉,按下不明的心绪,故作调侃地笑道:“方才不是还叫我,怎么这时不说话了?” 洛之蘅意识回溯,想起自己将将醒转时意识昏沉间的下意识举动,有些赧然地抿了下唇:“我……” 她昏迷多时,眼下思绪转得慢,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辩驳之词,只好笨拙地转移话题:“殿下怎么在这儿?” 太子看破不说破,笑了下,顺着她的话解释:“叔伯在这里守了多时,方才用膳去了,我便来替他守一会儿。” “那平夏和半雪——” “医士将将替你诊过脉,你的两个侍女,一个在给你煎药,一个跟着医士取药去了。” 洛之蘅了然颔首,歉然道:“劳殿下费神了。” “举手之劳。”太子不以为意。 客气地寒暄之后,满室静默。 太子不出声,洛之蘅两日水米未进,口干舌燥,更是不想再多费口舌。 她平躺回去,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被角,慢吞吞地想,也不知道平夏和半雪何时回来。 昏睡的时候不觉,如今说了些话,愈发觉得喉间干涩灼热,难耐得紧。偏偏守在旁边的是太子,她着实不好支使,只能兀自忍耐。 她目视帐顶,百无聊赖地想着,太子智计过人,除了对自己的容貌有过分偏执的爱护外,似乎毫无缺点。可于照看病人一道上,属实生疏得紧。 连需要给初初醒来的病人递些温水润嗓都不晓得。 洛之蘅神游天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抬着。 太子看着她的动作,眉梢微扬:“想什么呢?” 洛之蘅脱口而出地抱怨:“在想殿下怎么连照顾人都不会……” 尾音刚刚落定,洛之蘅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一边暗恼自己病中失了谨慎,一边干巴巴地辩解:“殿下,我——” “孤自小到大确实未曾伺候过人。” 洛之蘅懊恼道:“我不是——” 太子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好整以暇道:“正好有空,你来说说,孤应该如何照顾病人。” 他不恼不怒,反而一脸的虚心求教。 “……” 洛之蘅心虚地奉承道:“殿下显贵尊荣,不需要学这些。” 太子轻飘飘地觑她一眼:“孤如今不就是在照顾你?” 洛之蘅:“……” 洛之蘅方才苍白的面上如今布满殷红,几欲滴血。 她尴尬到几乎想要埋进被子里不见人,偏偏太子不错眼地盯着她,她连稍稍一动都不敢。 怎么她醒的时候偏偏只有太子在? 洛之蘅绝望地闭了闭眸。 然而太子还是不放过她,一本正经地求教道:“你不指教一二,孤如何能照顾好你?” 洛之蘅:“……” 太子含笑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洛之蘅破罐破摔地挤出个单字:“……水。” 耳边传来太子的一声轻笑。 洛之蘅再也顾不得礼数,羞恼地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脸颊发烫,耳边嗡嗡作响,她躲在薄被中,希望借此逃避被太子注视的尴尬。 可惜事与愿违。 不消片刻,盖在脸上的被子就被人掀开。 太子道:“天热,你才退热,仔细闷坏了。” 洛之蘅安详地闭着眼,不想说话。 “是我疏忽了。”太子好声好气道,“你的侍女出门前特意准备了沸水,如今温热正入口,快起来喝水。” 喉间的干痒战胜了羞耻。 总归已经出了糗,洛之蘅也不再忸怩,低低应了声,撑着手臂坐起身。 她身上发软,坐得困难,太子这时倒是很善解人意,空出的手先是扶她起身,又将软枕竖起来,好让她靠得自在。 洛之蘅道了谢,接过茶水,双手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喝起来。 她喝得慢,可实在渴极,一盏茶水很快见了底。 太子又倒了些递给她,洛之蘅饮了小半杯,喉间的干涩才算缓解。 太子将杯盏搁在一边。 洛之蘅心虚不敢直视他,只安静地垂着眼,看起来分外柔顺。 太子想到什么,直言道:“下次若是想要什么,直接说与我便是,无需藏着掖着。” 洛之蘅不以为意,今日无非是平夏和半雪都恰好不在,否则是如何也劳不上太子照看。 太子却像是洞察了她心中所想,又道:“不止是今日。你在我面前,永远都不需要曲意逢迎。”顿了顿,“知道了吗?” 洛之蘅捏着被角不言不语。 她不说话,太子便也不催促。 可他的视线始终一错不错地锁在她身上,有如实质般,让洛之蘅避无可避。 像是打定主意要她一个回应。 半晌,洛之蘅妥协低喃:“您是殿下……” “我不是。” 洛之蘅茫然。 太子沉默片刻,缓声道:“世人尊我一声‘太子’,是因着我是中宫嫡子;朝臣奉我一声‘殿下’,是因着我是国之储君。这些虚名从来都不是因为我,而是我的身份。” “我不缺别人对我的恭敬和奉承。但我说过,我只有你这一个故友。洛之蘅,在你面前,我只想当‘我’,而非‘殿下’。” 洛之蘅怔怔望着太子。 “记好了,”太子一字一字道,“我叫赵、珣。” 他说得郑重而认真。 洛之蘅哑然失语。 脑海中思绪翻涌,一时想谦道“婴孩儿时的情分当不得殿下如此看重”,一时忽然又觉得连真心相待的友人都寥寥的太子莫名可怜…… 她嘴唇翕动,最后只小声问:“是哪个‘xun’?” 为尊者讳,皇太子的名讳在避讳之列,洛之蘅当然知道是哪个字。 太子心照不宣地笑笑:“蜡梅盈庭花瑶璨,银烛照夜光璘珣。*” “是这个‘珣’。” 洛之蘅点头,轻轻“嗯”了声。 她还在病中,说了会儿话便觉精力不济。 太子瞧见她脸上的倦色,询问道:“医士说你要多歇息,再睡会儿?” 洛之蘅也不强撑,应了声“好”。 太子整理着软枕,看着她躺好,语气带了些轻哄:“好好养病,等痊愈了,我带你出去散心。” “……我不想去逛街市了。”洛之蘅软声开口。 “好,不去街市。”太子唇角微勾,予取予求般点头,纵容道,“我找别的地方带你玩儿。” “会耽误你的正事吗?” “不会。”太子理所当然道,“我虽未生病,却也受了惊,合该歇一歇。” 洛之蘅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太子好脾气地问:“这回可以安心歇息了吗?” “嗯。”洛之蘅点头,乖乖闭上了眼。
第37章 诚如医士所言,退热后便无大碍。 洛之蘅一觉好眠,再醒来时精神已然好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病怏怏的。 半雪长舒一口气,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安稳落定。 “郡主的气色瞧上去红润了许多。”半雪自顾自地观察完,心有余悸道,“这几日可吓坏奴婢了。” “都过去了。”洛之蘅虚弱地笑笑,借着半雪搀扶的力道坐起来。 半雪细心地调整软枕的高低,询问道:“想着郡主醒来胃口不好,膳房特意准备了清淡的吃食,奴婢给郡主端些来暖暖胃?” 洛之蘅一生病就胃口不佳,发热时尤其,不论再美味的吃食到口中都没甚滋味。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在这时用膳,张口就要如往常般拒绝。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顿了顿。 洛之蘅近些年不常生病,但半雪在她身边多年,对她的性情再清楚不过。心知郡主十有八|九要拒绝,她一边坦然地等待着郡主出声,一边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说服她。 半雪绞尽脑汁思索时,洛之蘅轻声说:“可以。” 半雪沉浸在郡主一定会说“不用”的惯性思维里,听到她出声,当即端出一副凝重的神色,张口劝慰道:“郡主生病这几日昏昏沉沉的,全靠大夫配的汤水维持生机,若是再不进些膳食,身子如何能撑得住?这些膳食都是厨子费尽心思琢磨的,一定合胃口,您多少用些……” 洛之蘅颇觉好笑地重复:“我说,可以。” “……啊?”半雪一愣。 洛之蘅笑道;“我是有些饿,你挑些清淡好克化的流食拿来。” 半雪眨眨眼,迟缓地反应过来,顿时大喜过望道:“好!郡主您好好歇着,奴婢去去就回!” 不消一刻钟,半雪便带着吃食匆匆回来。 盘中的吃食都是照着洛之蘅的吩咐选的,纵然口味清淡,也样样精巧,足见厨子的用心。 琉璃碗中盛着软糯莹白的清粥,点缀了些青翠的蔬菜碎,小碟中摆了清脆爽口的腌菜,看上去很是开胃。 饶是洛之蘅胃口不佳,此刻也难免生了些许食欲,拿着筷箸慢慢进食。 一小碗粥用了泰半便止。 吃得不多,但足以让半雪喜笑颜开。 洛之蘅靠着软枕小憩片刻,身上渐渐恢复了些气力,便由半雪伺候着洗漱穿衣。 半雪担忧道:“郡主身子还未大安,合该静养几日再起身,劳神太过万一再有反复,免不了还要再遭罪。”她边说边帮着洛之蘅穿衣,不禁心疼道,“原本合身的衣裳都显得宽大了……” “我不做别的。”洛之蘅莞尔道,“躺了好些时日骨头都软了,总要起来动动。外边日头正好,只是去晒晒太阳。躺屋里是躺,躺外边也是一样的。” 她望着半雪好声好气道:“放心,我有分寸。” 半雪叹了声气,只好妥协道:“那郡主说话算话,只在院中晒晒太阳,不去别处。” 洛之蘅好脾气地点点头。 郡主病气未散,即便是要在院中晒晒太阳,也不能等闲视之。 半雪脚不沾地地指挥着院中的小厮抬出软塌,嘱咐侍女准备茶水小食,好让郡主胃口好时吃上些许。里里外外忙活好一阵,才从衣橱中择选出合适的薄毯,扶着洛之蘅往院中走。 正是仲夏暑热天,清早却晨光融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洒下,舒适宜人。 洛之蘅惬意地半躺在软塌上看闲书,不多时,忽然闻见一阵苦涩的汤药味。 抬眼望去,正看到平夏拿着碗汤药往这边走。 洛之蘅神情顿时一塌。 平夏好笑道:“郡主,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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