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说,但侧耳听得认真。毕竟现在被关在公主府,什么消息也打探不了,对京城更是丝毫不了解,只能从府中侍女口中知晓外面的事情。 “说起来,世子昨夜未归,怕是又宿在刑狱司了……”侍女转头叮嘱李轻婵,“姑娘可不能在府中乱走,咱们世子最不喜生人近身,还是避开的好。” 李轻婵忙点头道谢。 她听冯意提过平阳公主有个儿子,颇受帝王重视,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是与皇子们一起长大的。 为了避嫌,冯意也没与她说太多,只是让她尽量避开这位世子。 李轻婵本就因为装病心虚,现在听闻世子掌管刑狱司,更是惧怕。 侍女又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别的,而李轻婵刚喝过药犯了困,不知不觉就依着栏杆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萧瑟秋风唤醒。 秋云与侍女已不见了踪影,李轻婵觉得凉飕飕的,辨认了下方向,起身往听月斋走去。 她是想早些好起来的,早痊愈了早与平阳公主谢罪,省得她带来的那些人遭罪,也省得被当成罪人看守。 她还记得听月斋的位置,沿着这条小路往前,穿过前面的月亮门就是了。 然而她刚转过月亮门,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个侍女,“哎呀”一声与她撞到一起。 李轻婵本就头晕,被这一撞更是感觉天旋地转,趔趄着往后退去,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陌生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住,更有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从后心传来,激得李轻婵打了个哆嗦。 同时鼻尖隐约传来一阵血腥味,还有一缕似曾相识的冷香。 这些让李轻婵想起城外客栈的事情。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人已退开。李轻婵乍然失去依靠,差点跌倒外地,又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生生稳住了身形。 “世子恕罪!” 听闻侍女惊慌的告罪声,李轻婵心中剧动,急忙站稳转身。 道谢与赔罪的话还未出口,便呆滞住了。 眼前人英姿挺拔,五官俊朗,寒潭般的双眸正向李轻婵看来。 而李轻婵眼中却只有他侧脸上的抓痕。她突地打了个寒颤,心砰砰跳了起来。 到了现在,她才真的确认先前在客栈看到的那具死尸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凶手就是誉恩侯世子,是她眼前这个人。 迎着钟慕期冰冷的视线,李轻婵浑身战栗,感觉下一刻自己也要被抹了脖子。 她心慌意乱,无措地闭上了眼。 然后就被自己蠢到了。 都看见正脸了现在还闭什么眼?还不如若无其事地道谢呢! 可眼睛都闭上了还能怎么办呢?李轻婵心潮翻涌,干脆心一横朝一旁倒了下去。 晕倒算了。
第7章 杏仁 “公主,按您说的,下边的人引阿婵小姐撞上了世子。”侍女道,“世子刚从刑狱司回来,身上尽是血腥味道,直接将阿婵小姐吓晕了过去。” “吓晕了?”平阳公主眉间闪过诧色,与之确认道,“见一面就吓晕了?” “是晕过去了,不过应当没事。阿婵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她身边的丫头也说受不得惊吓。” 屋内陷入冗长的安静,过了几息,平阳公主犹疑道:“子晏……也没那么可怖吧?” 侍女不吭声,只有欣姑姑笑道:“世子寡言,行的又是审讯的事情,难免带些煞气。咱们府上是习惯了,人家小姑娘可从未见过,难免害怕。”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不忿道:“她小时候可不害怕。” 但她也就是说说了,她说的小时候是一个走路还不稳,一个还是半大孩子,哪能跟现在比。 只是提到过去,多年前的景象在一一重现在眼前,曾动过的心思也再次发出嫩芽,似被春雨浇过般,拼命往上冒头。 平阳公主独自出了会儿神,又想起与冯娴的争执,激荡的心情一点点沉寂下来,半晌,敛眉道:“喊世子过来。” 钟慕期过来时已沐浴更衣过,与平阳公主相似的眉眼平淡无波,问了声好,撩着衣摆坐在了一旁。 “脸上怎么回事?”平阳公主有些惊讶,他这儿子自幼学文习武,大小伤都有受过,但伤在脸上还是第一回 见。 钟慕期面不改色道:“抓奸细时候被误伤的。” 反正不重,过几天就会好的样子,平阳公主也没太在意,又问:“钟平涟可放回去了?” 钟平涟就是誉恩侯府二老爷家的三少爷,学问好,相貌好,会说话,是府中最受重视的少爷,钟家老太太的心头宝。 “没有。” “犯的是什么事?” “强抢民女。” 平阳公主顿了一下,“这该是京兆尹的事吧?” 钟慕期语气仍淡淡的,道:“假民女,燕支刺客伪装的。” “哦。”平阳公主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事似乎与自己想的不同,儿子好像根本不是在为自己与阿婵出气,她又问,“那你抓钟平涟做什么?” “太蠢了,碍眼。” 平阳公主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被侍女按了按肩,决定换个话题。她道:“知道你撞上的那个姑娘是谁吗?” 她以为钟慕期该说不知道了,结果他道:“李轻婵。母亲不是时常念着她吗,现在好了,人到你手底下了。” 这就是认了,确实是他动的手脚,引李轻婵出现在平阳公主面前。 平阳公主一颗心被他弄得忽上忽下,现在虽见他承认了,但是心里一点儿都不舒坦,忍不住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没拍疼他,倒是险些硌着自己的手。 “你就不能直白地跟我说吗?非得拐弯抹角!” 钟慕期没说话。不是不能直白说,只是直说了又要解释别的,太麻烦了,还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从誉恩侯府得的消息。 可平阳公主不痛快,别人也别想痛快,自己儿子也不成。她道:“今儿太后又说想给你指婚,问我宁国公家的二小姐怎么样。相貌好,性情温和,家世也配得上,虽有些小心思,但也不是愚笨的人,娘是中意的。你觉得呢?” 她等着看钟慕期变脸,结果人不紧不慢地捏了块桂花糕尝了一口,眉头一皱,又放了回去。 侍女忙递上帕子,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才道:“母亲能忍就行。” 平阳公主为人挑剔,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身边的人,都得顺眼才行,而目前让她顺眼的除了血脉亲人,其余的还没超过一只手。 先前皇帝也曾想为钟慕期做媒,才提出来,就被平阳公主驳了回去。性子柔的说人家木讷,跟自己儿子在一起是两个大冬瓜;机灵爱说笑的,说钟慕期会嫌吵;好不容易找出了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又说人家心机重。 皇帝也无话可说了,见钟慕期不反驳,就道:“得了,那你慢慢找吧,朕倒要看看你最后能找出个什么样的来。” 平阳公主想刺他没刺成,自己被堵了话,更加气恼,推了推桌上的糕点道:“吃不惯别吃了,回你自己屋去!” 恰好这时侍女来说李轻婵醒了,平阳公主又拦住刚起身的钟慕期,道:“不行,得先跟我去见……”生硬一转,道,“见李家那丫头。” 听月斋里,李轻婵装了好半天晕,也没想出个对策,好不容易攒够了勇气睁开眼,就听平阳公主与世子来了,脸唰的一下白了。 先是目睹人家儿子杀人,挠了人家儿子的脸,还疑似被轻薄、被打晕;后是抢了人家母亲的玉佩,被押进府。 李轻婵觉得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多半要死在这公主府里。 死也就死了,可她一死,冯梦皎给的那些下人也没有了活路,冯娴的遗物也会落到荀氏手中,这真是让人比死了还难受。 不能就这么死了,得想个法子。 李轻婵很急,可越急心越乱,掌心也冒了汗,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时,真是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但再晕就太假了,李轻婵只能强装镇定,拘谨地行了礼。 “过来。”平阳公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轻婵脚尖在地面蹭着,低着头,心惊肉跳地往前去了。 “离近点,我会吃人吗?” 平阳公主看着面前的姑娘脚尖贴着脚后跟,慢腾腾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脸一下落了下来。 欣姑姑见状忙上前,拉住李轻婵将她推到了平阳公主跟前。 绣纹繁复的衣物映入眼中,李轻婵仍低着头,余光看见一旁还有抹深色的男子衣摆,眼睫颤动着,慌乱又惊怕。 不待她多想,下巴忽地被人高抬起,李轻婵被迫仰着头,错愕地垂目看向平阳公主。 而平阳公主则是眯起了眼,在她下颌处重重抹了一把,然后松开了手。 “别弄得好像本宫要杀了你似的。坐下。” 李轻婵不敢乱看,手忙脚乱地打开腰间的小荷包,将两块玉佩一并放到了平阳公主旁边的桌上,才倒着退回一边,挨着梨花凳边边坐了下去,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上,重新低下了眼。 平阳公主视线从玉佩上扫了一眼,冷声道:“记得她吧?” 李轻婵双手紧攥着裙子,指尖和掌心传来的刺痛感都被忽略了,她还以为平阳公主是在问自己记不记得世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要说“不记得”时,一道沉稳的男性嗓音回道:“记得。” “哦?”平阳公主眉梢微扬,随口问道,“都记得哪些?” 钟慕期道:“记得她把墨汁打翻在你准备去宫中赴宴的衣服上,还摔坏了你最喜欢的发钗。” 平阳公主不悦,“怎么不记得她把你课业撕了害你重新写到三更天的事情?” “那本来就是要重写的。” “下池塘捉锦鲤呢?” “母亲您做梦了。” “你还不如说我年老痴傻记错了。” “母亲您年老……” “咳!”欣姑姑暗示性的咳了一声,钟慕期停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想改口,可平阳公主的脸已经冷了下来。 想了一想,他道:“记得她特别爱哭,有一点不如意的就撒泼,嗓门还大,每次一哭整个府里都能听见,没个两刻钟停不下来。”顿了一下,又说:“吵得很。” 平阳公主横了他一眼,转向李轻婵,道:“你说。” 李轻婵低着头没看见,她心里既害怕,又正因为这母子俩的一问一答感到迷惑。这是在说谁?谁这么大胆? 她正竖着耳朵听着,又听平阳公主不耐道,“你这丫头耳朵不好使是不是?盯着地面做什么?抬头!” 李轻婵下意识抬头,愣愣看过去。上座两人,一个面带薄怒不悦地向自己看来,一个云淡风轻,正用修长手指抻着袖口,察觉到她的视线,漆黑眼眸一抬,直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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