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赶紧低下头,想起方才平阳公主说过的话又立马抬起,但是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这两人。 “公主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京城的事。” 得了欣姑姑的提醒,李轻婵回了个感激的视线,目光干脆就停在了欣姑姑身上。 她想了一想,小声道:“记不得了。” “你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平阳公主气恼道,“跟你娘一样没良心!” 李轻婵咬唇,她是不知道平阳公主与冯娴之间的旧事,但谁也不能这么说自己娘亲的,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怕她能立马要了自己的命。 李轻婵扇动着眼睫缓缓转向平阳公主,双唇微动,慢吞吞地开口:“我娘她好得很,才不是没良心。你不能骂我娘。” “你——” “她那时候还小呢,这都多少年了,不记得也正常。”欣姑姑急忙笑着打圆场,抬手招了侍女进来,道,“晚膳还得等一会儿,世子不是还饿着呢吗,正好后厨新做了杏仁酥,先吃点填填肚子。” 杏仁酥被端了上来,看着橙黄松脆,闻着香甜可口。 钟慕期看了眼李轻婵手边那叠杏仁酥,视线移向平阳公主。 后者冲他挑眉,眼角带着些许恶意,然后望向李轻婵,语调漠然道:“怎么不动?是看不上本宫府上的东西吗?” 李轻婵迟疑了一下,慢慢松开揪在一起的细白指尖,轻轻捻起一小块杏仁酥。 她是吃不得杏仁的,据说小时候吃了一次浑身冒汗,还起红疹子,把她娘吓坏了,之后就时常念叨这事,府中更是再也没出现过杏仁。荀氏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被李铭致再三提醒过,后来她虽授意下人为难李轻婵,却也从不敢在她的膳食里加杏仁。 李轻婵想起冯娴,心里有些难过,还有些委屈。她眨掉眼中的水汽,鼓着腮帮子将杏仁酥送到嘴边,张口小小地咬了上去——
第8章 表哥 平阳公主拿不准,儿子把李轻婵推到她跟前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李轻婵,但被儿子算计了,也得还回去,于是安排着让李轻婵撞了钟慕期一下。 可惜什么苗头还没看出来,人家姑娘就先晕过去了。 在这事上,平阳公主对李轻婵是有些歉意的,记得她小时候喜欢吃甜糕,本想让人把刚做好的桂花糕送去哄她的,可跟儿子说几句话,被气得不轻,又起了试探的心思。 就有了杏仁酥这一出。 她盯着李轻婵白皙脸颊,将她细微的为难收入眼底,余光则落在钟慕期身上。 李轻婵踌躇地捏起杏仁酥,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着,模样秀气,又有几分可怜。 而钟慕期面色平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回去,仿佛丝毫不在意李轻婵会不会吃这杏仁酥。 平阳公主当然不能真的让李轻婵吃下去,然而钟慕期不先开口制止,她也不愿服输,硬是撑着不吱声。 立在一旁的欣姑姑视线飘来移去,无语又好笑,这母子两个斗气,遭殃的倒是人家无辜姑娘。 眼看李轻婵要把杏仁酥送进口中,欣姑姑迅疾上前,“啪”的一声拍在李轻婵手上。 细白手腕一歪,杏仁酥翻滚落地,碎屑滚的到处都是。 李轻婵惊愕,水润双眸愣愣地看向欣姑姑。 欣姑姑被她宛若受惊小鹿的眸子看得心软,温声道:“奴婢方才瞅着那杏仁酥上落了小虫子,一着急就直接上了手,小姐莫怪。” 平阳公主心下一松,暗自瞪了眼钟慕期,面上却若无其事,道:“既落了虫子那就换掉吧。” 说罢,外面候着的侍女款步进来,将李轻婵手边的杏仁酥换成了桂花糕。 李轻婵还有些迷茫,维持着原动作呆呆地看看平阳公主,又看向欣姑姑,两人都神态自若,倒显得她木讷呆滞了。 旁边还有一个静默无声的钟慕期,虽不出声,但存在感十足。别说往那边看了,因为他,李轻婵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直到欣姑姑投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李轻婵才回神。 怕平阳公主再为难她,李轻婵想着还是先说正事的好,只是这正事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不安地扯了下裙子,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拿过杏仁酥还没有擦手。 李轻婵脸红了几分,秋云被阻在外面,她也不好意思支使旁的侍女,便悄悄把手藏在腿侧,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暗暗吸了口气,她抬头道:“昨日惊扰到公主……” “你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身患奇症前来求医,帮你找大夫是没问题的,姑且当做是报恩了。”平阳公主拦了她的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只是你在京城没有依靠,万一出了什么事别人怕是会说本宫无情,连故人孤女都照顾不好……” 李轻婵听得一阵恍惚,平阳公主让人将她掳回来,是想要帮她寻医? 她还在怀疑,又被平阳公主后一句震惊到。 “……就先住在这里,只是无亲无故的留你不好,便先沿着旧日的习惯罢。”平阳公主说完重重合上了茶盏,伴随着这清脆的碰撞声,她沉声问,“你可听懂了?” 李轻婵只听懂了前半句,急急摆手,笨拙地拒绝:“不用不用,民女有住处,病、病也快好了,只想求公主放了……” 她话没说完,平阳公主已嘲讽一笑。 欣姑姑忙低声道:“昨夜奴婢带人去请小姐时,那些仆从当小姐是得罪了人,还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就将所有过错尽数推到小姐身上。这种奴才,留着也没什么用。” 李轻婵脸轰的烧了起来,窘迫得无地自容。 与继母的龌蹉已让她十分难堪,下人们的这种行径更是让她面上无光,尤其这事被当着钟慕期的面说出来。 她可还记得目睹了钟慕期杀人的事,让他知道自己无依无靠,那对自己下杀手不是更没顾虑了吗? “倒也有几个衷心的,但真遇上事一点儿用都没有。小姐能平安到京城,都得感激陛下贤明和这太平盛世,才没让你遇见歹人。” 欣姑姑见李轻婵狼狈地红了眼眶,转头看向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想着李铭致,面露鄙夷,心烦地闭了眼。 欣姑姑又去看钟慕期,见他神色淡然,不露辞色,便顺着平阳公主方才的话道:“你父亲舅舅虽是朝中官员,但外地官员在京中着实算不得什么……再怎么说你幼时也曾唤过公主一声姨母,如今若是出了事,那落的可是公主府的脸面。” 李轻婵羞窘惊惧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她听懂了,平阳公主说愿意帮她寻医治病,不是念着与冯娴的情谊,而是不想她在外面给公主府丢人。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平阳公主既与冯娴没了情谊,断不会为自己做主,那被逼着嫁荀翰的事就无须说了。何必惹人笑话。 李轻婵胡乱想着,苦闷如潮水将她淹没,眼泪没能憋住,啪嗒两声落在裙上。 怕人看见,她忙抬着手背抹了把眼睛,又用掌心将裙上泪渍压住,自欺欺人地假装没哭过。 可偏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李轻婵察觉到了,潜意识地迎面看去,骤然间与钟慕期视线相撞,也再次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抓痕。 李轻婵呼吸瞬间错乱,慌张撇开脸,见平阳公主正低头欣赏指甲上的蔻丹,欣姑姑躬身给她添茶水,而其余侍女静静立着,仿佛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唯有钟慕期的视线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李轻婵如芒刺背,眼泪不流了,屈辱感也被压下。既然平阳公主不肯放她离开,那只能先保全性命再说。 她强自镇定,微微吸了下鼻子,努力忽视压在身上的目光,起了身。 起身动作太急,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急忙扶住了桌角,待眩晕感过去,迈着小步急急走近平阳公主。 李轻婵顶着脸上的烧灼感,福身做礼,垂下脑袋带着鼻音喊了一声“姨母”。 就厚着脸皮认平阳公主做姨母好了,这样一来也算是跟世子沾亲带故,他总不至于连自家人都杀吧? 平阳公主未应声,李轻婵脸上火辣辣的,硬着头皮又靠近她一小步,壮着胆子去抓她染了蔻丹的指尖。 她不敢看平阳公主,只是两手捧着对方的手晃了晃,嗡声道:“多谢姨母照拂。” 平阳公主眼眶一热,正要开口,忽觉手上黏黏的,低头一看,瞬间黑了脸,“手上沾了东西不知道擦擦吗?” 被这么说了,李轻婵才想起自己手还脏着,忙不迭地要把手收回,没能抽动。 平阳公主接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抓着她的手粗鲁地擦着,口中嫌弃道:“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要是在外面这样给我丢人,看我不把你赶出去!” 李轻婵脸上直冒热气,羞愧又不自在。 好不容易被平阳公主放开了手,又被推到了钟慕期跟前,“这是你子晏表哥,小时候……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李轻婵立在钟慕期跟前,心口咚咚直跳,脑子里闪过客栈的尸体、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还有先前被拉扯衣襟的慌乱。 她十指紧紧纠着,关节泛了白,原地酝酿了会儿,福身,颤声道:“阿婵见、见过表哥。” 钟慕期盯着她垂下的卷睫和被咬得泛了白的唇,等李轻婵快站不住的时候,才平淡无波地问:“为什么把玉佩藏在衣襟里?” 李轻婵愣了一下,平阳公主也好奇看过来。 那紫玉再珍贵也不过是个饰物,当初平阳公主将东西送出,就是要让冯娴佩戴在外面,省得不长眼的再找她的茬。 “……怕弄丢了……我娘留下的,不能丢。” 李轻婵细声说完,脑内忽灵光一闪,只是不等她捕捉到,又听钟慕期问:“为什么不大声哭?” 李轻婵脸腾地又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没、没哭,我从来、不哭。” 钟慕期没说话了。 趁着气氛好,欣姑姑说了些好听的话,又着人安排晚膳。 用罢晚膳,平阳公主将那枚玉佩还给了李轻婵,玉佩已重新配了挂穗,垂着红色宝珠和金线流苏。 她道:“就佩在腰上,丢不了!” 侍女依言将玉佩挂在李轻婵身上,李轻婵右手微微张着方便侍女动作,恰好就举在衣襟旁,先前一闪而过的灵光再次映入脑海,李轻婵惊悟:原来他先前是想看我衣襟里藏着的玉佩! 难怪后来什么事都没有…… 李轻婵终于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钟慕期,心里松了一些,还有几分歉疚,偷偷朝他看了过去。 许是因为在府中的缘故,他穿的不如今日初见那般冷硬利落,而是一身银灰色的流云广袖衣衫,袖口以及腰间束着的是深一些的墨色,腰身修长,肩膀却很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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