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竺笑着逗她:“小丫头倒是有眼光,你说我们姑娘怎么个好看法?” 这倒有些为难三丫了,她皱着眉道:“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像年画里的仙姑一样。” 长宜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兰草纹袄裙,披着白狐狸毛的湖绸斗篷,莹润白皙的脸颊泛着羊脂玉的润泽,三丫从来没见过闺阁中的小姐,只是听同村的玉娘说过,闺阁的小姐吃了不动,都是又矮又胖的。 她下回一定要和玉娘说,闺阁的小姐长得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郭庄头的老婆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三丫站在一堆丫头婆子中间,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姑娘,三丫她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长宜倒是很喜欢三丫的这份淳朴,说道:“郭娘子,三丫替我们烤红薯,还要多谢她呢。” 郭娘子才松了口气。 傅老夫人午歇后醒来,方婆子过来回话,说薛姨娘磕破了头,哪怕见傅老夫人一面也行,傅老夫人自然不会见薛姨娘,她连看一眼薛姨娘都觉得脏,长宜正在服侍傅老夫人漱口,闻言道:“不如孙女去见见姨娘,她兴许是真的有事。” 长宜还没有嫁进徐家之前,傅老夫人也有些怕薛姨娘再使什么手段,搅黄了这门亲事,毕竟那薛坤是赵王帐下的幕僚,还是有些手段的。 “你去看看也好,小心别让她伤了你。”傅老夫人道。 长宜跟着方婆子去了关押薛姨娘的院子,薛姨娘还在坐月子,坐在大炕上呆呆的望着窗外,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杏子红绫棉袄,松花绿的襕裙,头上围着抹额,身形消瘦,眼神有些涣散。 薛姨娘看到长宜进来,连忙起身跪下行礼,长宜坐到炕上,才让薛姨娘起来。 薛姨娘却道:“姑娘还是让妾身跪着吧,妾身没能约束好宛姐儿和兄长,都是妾身的过错。” 长宜瞥了一眼薛姨娘,见她额头上缠着纱布,透着血迹:“你说要见祖母,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薛姨娘叩头道:“妾身死不足惜,姑娘把孩子抱走也无可厚非,可宛姐儿实在无辜,她不过丢了张帕子,都是程家公子引来的祸事,傅家养她一场,姑娘也不忍心瞧着你妹妹在尼姑庵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吧?” 薛姨娘抬头看向长宜,见长宜在炕上坐着,面无表情,她不由流下泪来:“大姑娘,你如今都和徐家定下了亲事,何苦还要难为宛姐儿呢,就是把她接出来,她也比不上姑娘您的。” 长宜静静地望着她狡辩,等她说完才看向青竺,青竺把从傅长宛房里搜出来的信件香膏扔在薛姨娘的面前:“举头三尺有神明,姨娘,且睁开眼瞧瞧再说吧。” 薛姨娘愣了一下,翻开信件看完,脸色果然一变,她一直以为女儿没有和程淮私下有往来,甚至以为是傅长宜使的手段栽赃嫁祸,没想到直到最后,宛姐儿都没有和她说实话。 青竺面无表情的道:“姨娘,你现在应该知道是谁害了你吧。” 长宜从院子里出来去见了傅老夫人,傅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参汤,让刘嬷嬷给长宜盛了一碗,问道:“都说了什么?” 长宜就把薛姨娘的措辞和傅老夫人说了一遍,随即笑了笑道:“薛姨娘向来是个不见棺材不掉眼泪的人,她这样哭喊,叫看守的人也心烦,不如把证据摆在她面前,铁证如山,她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傅长宛没有和薛姨娘说真话,若是说了,只怕未必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叫她哭破了嗓子就不喊了。”傅老夫人点了点长宜的眉心,道:“外头这样冷,喝点参汤暖暖身子。” 天色将晚,傅老夫人才让仆妇收拾了一番,打道回傅府。 道路两侧的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和幽蓝的天空相映,远处的村庄冒着袅袅的炊烟,倒是极具意境。 马车骨碌碌驶出小郭庄不久,突然停下了下来,过了一会赵五媳妇过来传话:“前面来了一队人马,老夫人说咱们先避开让他们过去。” 乡间的小路不比官道,行不开两队车马,出门在外以和为贵,能避则避,长宜点了点头,刚要放下帘子,却见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过来,卷起阵阵尘土,领头的男子身穿深蓝色曳撒,眉心有一道疤痕,看上去戾气很重。 长宜不由蹙了蹙眉,男子也朝车窗看过来,正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的双眸。 长宜心中一惊,此人她在舅舅家中见过。 英国公府的长孙,一个外室之子……他怎么来了这里? 不过一面之缘,长宜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傅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傅二爷正在寿宁堂等着傅老夫人,母子俩去了东次间,等傅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傅二爷方把皇上下令明年二月北征的诏书和傅老夫人说了:“皇上亲自北征,赵王和皇长孙随行,太子监国。” 虽说北征的事和傅家没多大关系,但到底关系着派系争嫡:“皇上虽有废太子之意,可这次还是让太子监国,也不知皇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傅家不参与夺嫡,也得明哲保身,傅老夫人蹙了蹙眉道:“徐家可有动静?” 傅二爷想起来道:“这次北征,徐四爷也是随行的。”皇上让徐四爷给皇长孙讲学,如今又任少詹事,那必是太子的人。 徐二爷居高官之位,徐四爷被选入文渊阁侍奉多年,对于皇上的心思就算是拿捏不准十分,也能猜测个七八分。 “母亲的意思是,咱们随徐家?”傅二爷恍然大悟道。 傅老夫人道:“如今赵王虽有夺嫡之意,但太子却是早就册封的,废储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太子又没犯过什么错。” 当年西北靖王夺嫡,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夺了悼慧太子的皇位,朝廷中那么多文臣武将遭殃,流放、株连,徐家却安然无恙,那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况且傅家和徐家有了姻亲,那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不过徐四爷随行北征,怕是婚期要往后推了。 长宜听说后倒没觉得什么,本来徐衍就答应了她守孝三年。 十月底傅家办了喜事,傅长宋迎娶了光禄寺署丞之女吴氏进门,吴氏是一位心思脾性都温和的人,和府上的姊妹也都能处得上来,二日认亲还给了长宜一对金镶玉茉莉花簪。 长宜每日跟着这位堂嫂在寿宁堂做针线,很快就到了年关,外面的庄头管事都来请安,徐家也送了年节礼过来,除了三牲酒水,还有两匹蜀锦,一幅红宝石头面,是给长宜的。 蜀锦华丽,傅长窈就有些眼红,好在霍家送来的年节礼中也有两匹上好的衣料,傅长窈才消了气。 长宜听说后只是笑了笑。
第39章 想来见见你。 年二十九傅家就新邮了桃符, 换了门神、字联,内外两院的仆妇随从都换上了新制的棉袄,从上到下都焕然一新。傅大爷带着人开了祠堂, 供奉祖先,除夕当晚, 庑廊下挂着彩灯,院子里灯火通明, 傅家三房齐聚一堂, 在花厅摆了合欢宴。 除夕还要守岁, 宴毕府上的女眷都陪着傅老夫人去了寿宁堂, 外头大雪纷纷, 套间暖阁里笼了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傅老夫人赏了小辈们押岁钱,各式的银锞子和荷包等物。 傅长容听说傅长宋和傅长宪带着小厮正在院子里放烟花, 拉着长宜去了外面,傅长窈看她们起身, 也跟着一块出去了, 庑廊下早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丫头婆子。 长宜怕冷,在门前站了一会就回了屋,过了一会, 青竺从外面进来, 手中还抱着一个红木雕漆的锦盒, 长宜正坐在插花的瓶箸后面打瞌睡,迷瞪着道:“这是什么?” 青竺小声的道:“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徐大人送过来的。”吴氏有了身孕,傅老夫人正拉着吴氏说话, 没有注意到这边。 长宜疑惑的打开锦盒,见盒子里放着一个九连环。 青竺笑道:“徐大人想的可真周到,知道姑娘嫌闷,还特特叫人送过来这个给姑娘解闷。” 长宜就嗔了青竺一眼:“我哪里嫌闷了。”徐衍还真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她都已经许久不玩九连环了。 子时刚过,众人方各回院子歇下。正旦当日还要拜年,大兴的百姓互相贺节,或交拜,或治酒筵宴,初十那日长安街开灯市,到了上元佳节,更是热闹,午门外张挂花灯做成鳌山,人人竞相出游。 长宜去逛了灯会,回来时天都已经晚了,还买了一个琉璃球灯,挂在床边亮了一夜,翌日一早,长宜听说徐衍来了府上拜访傅仲儒,想起北征一事来,再过半个月就到二月了。 长宜的目光落在槅扇外的梅树上,刚下过雪,梅花开得正盛,簇簇如红透的胭脂一般。 青竺打着帘笼进来,后面还跟着傅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三姑娘。”刘嬷嬷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老夫人让姑娘过去一趟。” 长宜回内室换了一件淡绿绣花的棉袄,一色湘裙,跟着刘嬷嬷去了寿宁堂,庑廊下站着两个小丫头,进屋回禀了一声,挑起帘子让长宜进去。 长宜进了东次间,才看到炕下面的圈椅上坐着徐衍,傅老夫人抬起头笑眯眯的望了她一眼。 长宜请了安,傅老夫人起身和徐衍道:“老身早起还没有上香,先去佛堂上炷香,劳四爷在此侯一会子。”扶着刘嬷嬷出了东次间。 长宜这才知道傅老夫人的用意,不过定亲之后男女一般是不见面的,也不知徐衍是怎么说服傅老夫人的,长宜抬头望了一眼,见屏风后面还站了两个婆子,她和徐衍虽定了亲,但也不好同处一室。 这还是定亲后他们头一次见面,长宜不知要说些什么,看到一旁的圈椅空着,便也坐下了,低着头盯着鞋面看。 徐衍笑了笑道:“……见你一面实在是难,下个月十一日我就要随军出征了,想来见见你。” 长宜才抬起头来,见徐衍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的直身,外头这样冷,她披着斗篷过来手都冰凉了,他不觉得冷吗,长宜有些疑惑。低声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可得保护好自己。”上次北征,宁国公和几位大将都战死在了胪朐河,她一想到这些就有些害怕。 徐衍见她穿的衣服上绣了一圈白狐狸毛,越发衬得她颜色如玉,心中不由一软:“我是文臣,不必去战场上厮杀,你不必担心。” 他此次过来就是安她的心的。 长宜点了点头,小声说:“那还是要小心些为上。” 毕竟是在外面,难以预测,若是遇到敌军偷袭什么的,也是惊慌忙乱的,也更容易受伤。 徐衍知道她心中的担忧,内心反倒是有些欢喜,笑着道:“我幼时跟着舅父在卫所待过一段时日,并不是你想象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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