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靠在椅背上,如同瑶南的神一般,俯视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不知道为何,他声音显得有些低落,“你不怕我?” 这个小姑娘虽然拘谨,但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的怒火。 “怕的。”傻奴小声说:“一般相公这么生气,我后面就要挨收拾了。” “三句不离远山,你倒是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啊?”亲王无奈,他还想吓唬吓唬这个小玩意,没成想人家压根不怕,还把他当爹,气不气人? 一记铁拳打到了软绵绵甜糯糯的棉花糖上,亲王这辈子都没遇到过。 从亲王府出来时,雨还在下,傻奴撑着小纸伞,慢慢地走回去。 她婉拒了侍卫的相送,独自走在路上。 以往热闹的商街上没了小摊,铺子里也是冷冷清清,雨天有点冷,那些寒意像是无孔不入的魔障,钻进了傻奴小小的心里。 路过一个人家时,几个孩童蹲在房檐下玩水。 这里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水渠,瑶南雨水不少,这样的设置能让雨水快速排往农田,不至于淹了路面。 他们把小脚伸进水渠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傻奴定定地站了一会,小孩子们打量着傻奴,孩子是不会懂傻奴目光流露的成熟的,只觉得是个岁数大他们一点的小姐姐,喊她:“小姐姐,要一起来玩吗?” 傻奴恍若未闻,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呆。 孩子的笑脸映入她的眼里,像是一种讽刺。 “你若是深爱远山,怎么会忍心他没有子嗣,断送香火和前途?” 亲王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他的语气并不生硬,甚至还有些无可奈何,他在劝她,傻奴却觉得刺耳。 她抬了抬脚,却迈不动。 “夫人胞宫发育不良,看来是无法孕育子嗣了。” 她生不了呢。 傻奴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只知道小孩子们都回去吃饭了,她还是动不了。 她像是被巨大的黑熊盯上,无力反抗,也快要死掉了。 雨越下越大,水渠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还有脚步扬起雨滴的声音。 一道焦急的声音如同温柔的风吹进了她的耳朵:“傻奴!” 傻奴眨了眨眼睛,僵硬着身体扭头。 她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有水珠滑进了她的口中,苦涩的、咸的。 那人高大强壮,穿着一身黑色劲衣,头发也没梳,凌乱的发尾被雨水打湿,脚上的靴子已经完全湿透了,他坚毅的脸庞在雨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可怜。他在不自觉地颤抖。 李远山竟然出门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危险? 李远山向他招招手,“傻奴,过来。” 傻奴还是没有动,微微垂下了脸。 亲王想让李远山娶县主,生一个小世子。 亲王允许她做平妻,允许她依靠着李远山的怜爱活下去,无需担心县主的强势和家世,他会管教好自己的女儿,不欺辱她; 如果她愿意和离,亲王还许诺给她职位和田产,保她一生无忧,荣华富贵。 他说,她是瑶南十八年前被俘虏的大将苏正光的庶女,来日此事被揭发,李远山一定会再次跌入谷底,一辈子也爬不起来了,就连他这个亲王也保不住李远山的脑袋。 亲王看着健康,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他在以一个夕暮老人的身份哀求傻奴,给他的瑶南和西南军留一个继承人。 高高在上的肃亲王求她一个敌国败将的卑贱庶女。 傻奴盯着水渠里湍急离去的雨水,它们会去往哪里呢? 农田里,来日长成粮食,供子民们食用,让农家露出笑颜; 还是壮阔大河中,彻底地消踪匿迹? “亲王说什么了?”李远山快步走向她,将她抱入怀中,紧贴着她的耳,雨水掉入他们相接的皮肤中,被挤压得毫无空间,他低声警告:“不许听,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许听!” 他的霸道里难得有了些慌张和恐惧。 他就知道,亲王还没放弃。 亲王既然知道了苏伟不是个善类,就不会允许苏伟还在这里掌权。 他松开傻奴,让雨水顺着自己的脸、头发滑落,他对天发誓:“傻奴,我李远山这一生、生生世世,只要你一个,绝不负你!我永远不会碰你之外的女人!” 他像只表忠心的大狗狗一样看着傻奴,紧张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不知不觉攥紧了她的手。 傻奴在仔仔细细地看他。 李远山有那么一瞬,脑海里流过很多不好的想象,他忽然觉得未来很可怕,让他不敢面对。 “傻奴,你忘了吗?下辈子我们要当小狗、小猫,还有小树,难道你要我孤零零地去当流浪狗?” “是吗……”傻奴木然,转眼又破涕为笑,“你说话算数吗?” “傻奴,”李远山怔怔的,他仍在担心傻奴,“信我,不要信别人。” 语言是苍白的,神情也是无力的,只是这个人让人免不了心疼。 傻奴给他扶正了伞,他太高了,她必须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做到。 她的脸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 傻奴卸下笑容,轻声说:“好,信你。” 李远山像只快被主人抛弃的狗狗一样问:“那傻奴说话算数吗?会骗她的相公吗?” 傻奴重新挂上笑脸,“当然啦。” 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脸颊,傻奴把头靠了上去,像个孩子那样依赖着他。 “我们回家。” 雨渐渐地渐渐地小了,李远山抱着傻奴前行,他步伐坚定而焦虑。 他觉得自己走得还是太慢了,或许应该再快一些。 傻奴撑着伞,用斜着的伞面微微遮住他的脸。 与她的伞不同,上面是一只小兔子在山间酣睡,小兔子趴在一棵树上,闭着眼睛,和连绵起伏的青山比起来,它是那么小,但它是这幅画中唯一的白色。 他们进门时碰上了正好出来的王郎中。 李远山站定,“王大夫,辛苦您了,咱们进去说。” 王郎中跟着他再次进门,一脸苦恼,“将军,凡事也要讲究个别人乐意啊,这件事我真的办不了!” 他话说得极其隐晦,傻奴看了看面色阴沉的李远山,“相公,放我下来吧,我先回屋去。” 王郎中侧目看了一眼,对着她微笑,显然也是认出傻奴了。 傻奴离开后,王郎中似有感叹,“夫人长大了,一年多前见她,她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上次在账房见到她我都没认出来,险些当作是苏伟的女人说漏了嘴。还是夫人提醒我她被鞭子伤过心肺,我才想起来这是您的夫人,及时改口。” 雨下的极大,王郎中瞧了一眼,“被鞭子打成那样的女子可不多。今天怕是走不了了,让我住在这里?” 李远山看着傻奴进了后院,才缓缓收回目光,“您跟着我多少年了?” 王郎中眉头微皱,“大约十几年了吧,记不清了。” “十八年。”李远山斩钉截铁。 “对了,你娘的事……她不愿意。” 李远山垂眸,心中还是隐隐不安,也分不清是为了老太太还是傻奴,“我娘身体受不了的,还是按我说的办。今晚就办。” * 亲王府,苏伟急匆匆请安亲王,“王爷,您今天找苏娇娇了?她可是做错了什么?” 亲王淡淡地看着他,“你说呢?晴雨躺在床上,都快变成药罐子了,你天天跑去见那个什么娇娇,我不管管你岂不是要活活气死我的女儿?” 苏伟神色变换,听到亲王这样说,松弛了下来,“岳父,晴雨已经不能生育了,我想纳她为妾,为我,为我们的瑶南生个孩子。” 茶盏应声而碎,苏伟感到自己的血顺着额头落下,“求岳父成全!” “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醒:除了王郎中,全员表演中,表现的都不是真实态度。
第42章 汤药 [V] * 王郎中在小宅住了下来。 李远山无心起火做饭,傻奴刚才被雨淋湿了,他担心她着凉。 娇儿入怀,他臂膀上的皮肤与她相接,肌肉有力鼓起,他模糊地发出一声低叹,把怀中的人放入浴桶中,一点点清洗。 傻奴早就习以为常,除了她刚刚入府的那几个月,只要李远山在家,她就没有自己洗过澡,顺从地配合他抬起胳膊。 脚心被巾布擦拭,她咯咯笑起来,躲避他的动作。 “乖一点。”李远山拍拍她,“到腿了。” 傻奴屈起腿,红肿的膝盖自水面露出,她没注意到男人正盯着她的膝盖看,还在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娘怎么了?” 李远山没有回答,反而把手移到她受伤的地方,“在王爷那跪久了?疼不疼?” 他稍稍用力,傻奴就皱了脸。 “王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傻奴避而不答,“那娘到底怎么了嘛……” 男人的眸黯了下去。 他的手还伸不到亲王那里去,并不知道亲王跟傻奴说了点什么,竟让一向没心没肺的傻奴难受成那样。今天若是不问出个答案来,他必定无法安眠。 但还好,他的手可以伸到别的地方去。 傻奴的膝盖悄悄合在一起,警惕地看着他。 李远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傻奴很快就败下阵来,“相公,别……我说……” 她的声音有些低迷,“他要你娶县主,让我做平妻。” 他家小孩什么时候这么伤心过?李远山不禁心疼。 但转念一想,这伤心是为了他,他又忍不住窃喜。 他做梦都想看到傻奴为他疯狂的样子。 湿淋淋的手从水中抽回,他想摸摸傻奴,可傻奴躲开了。 “有点脏。”傻奴解释。 李远山笑了一声,“我每天喝的水,怎么会脏。” 她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小声说:“你是狗狗,就爱喝脏的。” 她以为自己声音小别人就听不见,但这个人可是李远山,自小习武又在军中打了近二十年仗的李远山,他耳力过人,即便是再小的声音都能听见,何况傻奴就在他的跟前。 他不置可否,假装没听见,“嗯?” 傻奴黏黏糊糊地哼唧,向他撒娇,“带我去看看娘嘛……” “你自己的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就想着去管别人的事?娘只是小病,交给王郎中就好。”李远山掐住她的后颈,如同在警告一只小猫,“现在,你该跟你的男人好好谈谈,你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错过傻奴几番闪烁的眼神,威胁道:“还敢瞒我?你忘了昨天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 傻奴张了张嘴,话一出口醋味就飘了过来,“我能怎么办……王爷又没有强求我,还给我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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