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奴看似温顺地垂着头,但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 他不得不挑起她的下巴,慌乱地确认她的表情。 傻奴的眼睛十分纯真,也带着混沌,她用自己不会骗人的眼睛交出答案,“我让你高兴,只是想拿到他。” 她指指苏伟。 李远山偏了下脑袋,嘴角用力地下压,仿佛松开一点都会泄露出自己的恐惧,“你在气我。” 他毫不迟疑地说。 是的,傻奴一定在气他,气他跟踪她抓走瑶水人,气他没说清楚就杀了苏伟,气他从头到尾瞒了那碗药,气他没有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爱上她。 只要她气消了就会忘记这些事,他们就还是一对夫妻。 傻奴很认真,“我没有气你。” “你就是在气我!”李远山几乎同时喊道。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的傻奴真的利用他,就是为了这该死的苏伟! 傻奴怎么会欺骗他呢?她最爱他了。 “就是为了他,是不是?嗯?为了他?”李远山阴沉地看向那个瓦罐,拂手拍去。 瓦罐四分五裂,里面的灰土洒了出来,先是飘散在空中,然后缓缓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阳光让这些灰土无处遁形,在极度的光明中飘起坠落,两张脸一惊一怒,冷冷地对视。 傻奴颤抖了下,她发现自己的睫毛上都沾了灰,却不舍得眨眼。 这是她的五哥。 “你不用伤心。”李远山冷笑,“这根本不是苏伟,亏你还当个宝贝捧了一路。苏伟背叛瑶南、背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早就被将士们丢到猪圈里吃掉了,带着肉沫的骨头被丢到瑶河里,一眨眼就不见了。怎么,还要为这个东西跟我闹吗?” 傻奴愕然,望着这些灰尘,嘴久久没有闭上。 这不是苏伟…… 他又在骗她。 为什么呢? 但这次,她好像不想知道答案了。 寒意像是一场永不能醒的噩梦般钻进了她的脊梁,遍体冰寒,也筋疲力竭。 她迷茫地说:“相公……我说我姐姐只是来取他的尸身的,你信吗?” 他信吗? 李远山怔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他对瑶水人的偏见几乎刻进了骨子里,认为他们就是一群无孔不入的奸细,从没想过他们千方百计潜入了城南关,就只为了取回一个人的遗骸。 傻奴甜蜜的气息袭面而来,他愣愣地看着娇小的傻奴站在自己面前,仰着漂亮的小脸,对他说:“李远山,我不喜欢你的糖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你的糖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接受你的糖了!” 他心脏一痛,猝不及防被傻奴撞得趔趄了几步。 他脱力般靠在门上,望着傻奴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第一次觉得傻奴是在远离他,这种认知让他的心又狠狠地疼了一阵,像是被人手持尖刃,正中他最柔软的位置。 他后知后觉,他可能要失去傻奴了。 傻奴不再想要他的糖了。 李远山张着嘴,眼神在傻奴离开的方向游离,直到这条暗巷有路人走过,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大悟。 他怎么能让傻奴一个人回家呢? 他匆匆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傻奴今天肯定生气了,她不想吃糖了,那就换成别的。 女孩子都是喜欢甜甜的糕点了,不远处就有一家点心铺子,他要是给傻奴买回去,再好好道歉,她说不定就会心软了。 对,傻奴最心软了。 李远山行尸走肉般走在自己守护了二十年的地方,买了几样点心,急忙回府。 但他没有找到傻奴。 去哪儿了? 他枯坐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绑着点心的细绳。 他不敢去找,他这次真的错得离谱,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自欺欺人。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傻奴有个祭奠苏伟的物件,反正人已经死了,也被扔进河里了,坛子里的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他被气疯了,疯狂地妒忌苏伟,把真相说出了口。 他不该这样残忍地对待傻奴的。 等下她回来,他道歉还有用吗? 然而他越来越坐不住,他必须承认自己做错了,后悔了。 他起身,去问门房,是否有见过傻奴回来。 门房“啊”了一声,“不是和您一起出门的吗?没见回来呀。” 李远山打了个寒战。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李远山骑上骏马,直奔城门,在看到那个小小身影后,他双目已经近乎赤红。 “傻奴!” 傻奴就像没听到一样没反应,还在和城门守卫说着什么,大抵是求他们放行之类的话。 他翻身下马,顾不得骏马还在疾驰,落在地上时他的断腿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却一点不管,直接抱住了她。 “傻奴,”他有些痛苦地喘气,“点心,这是点心,不是糖。” 他稍微缓过来点时,捧着她的脸瞧,发现她的眼睛也是哭过的,他心疼地亲她,用最卑微的语气求她:“傻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去哪儿,相公跟着你好不好?” 太阳快要落下了,傻奴呆呆地看着他,“我要去找哥哥。” 她第一次喊苏伟哥哥。 李远山的心都快碎了,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仍抱着一丝幻想,“你找不到的,瑶河很大很长,你根本找不到,我们回家吧,你饿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吃饭。” 傻奴不肯动,李远山绝望地问:“你非要找到他吗?” 她坚定地点头,“我要带他回家。” 李远山的嘴张了张,还是选择成全他家小孩。 “开门。” 他一直都知道他家小孩和别人不一样,刻板、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如果要改,就要通过长期的引导才能发生一点点变化。 她认为尿床可以吓走男人,她认为家只是睡觉的地方,她认为李远山会永远爱她…… 他们到了瑶河边,这里的河水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但水温会在冬季的时候很冷,根本没办法下水,一条河就这样隔开两岸,一边是富强的瑶南,一边是战火连天的瑶水。 每年冬季是瑶南瑶水人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冬季基本不会打仗,河边会有百姓安心地洗衣捕鱼。 傻奴像是完全不在意这水有多冰一样,脱了鞋子就下去了。 水很深,她走了才几步就淹过了她的膝盖。 李远山抓住她,“傻奴,先吃点东西。” 他远远地看向一处,那里有几个乘船而来的瑶水人,看样子是渔民。 被他捏碎的点心七零八落,他一点点捏着塞进傻奴的嘴里。 娇足光着,被水冻得发红,他又把脚放进了他的怀里温热。 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了。 李远山的心也在无可救药地发疼。 “傻奴,你别回瑶水了,行吗?” 他知道她要走了。 在小屋里那声相公,就是她的道别。 傻奴停下咀嚼,轻轻摇了摇头。 李远山很不争气地哭了,这里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却也是他失去了挚友和爱人的地方,“你是我的妻子,瑶水人不会放过你。你……你把你姐姐和娘都接来,住在这里,我不会去打扰你,行吗?” 船桨拨动水流,渔民似乎在辨认和傻奴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李远山面色惨白,向他们招招手,又缓缓勾起了掌心。 小船渐渐靠岸了。 李远山细心地给她穿好鞋袜,一袋点心已经吃完了。 “就住我们之前的小院子吧,那里安全。傻奴……” 他亲着她,尝到了她的泪水,“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挽回不了了。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去亲王府看看我,可以吗?” 傻奴低着头没说话。 船上下来一个女子,带着面纱,一双眼睛艳绝天下。 那女子扶起了傻奴,拍拍她的头道:“就按李将军说的办。” 她对李远山行了一礼,“李将军思虑周全,明月在此谢过了。我的前半生一直忙碌,没有带好傻奴,是我失职,从今日起,我就在城南关住下,哪里也不去,单陪着她,重新长大。” 傻奴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哥哥在这里。” 她圆润的指头指了指河里。 明月无可奈何,“我就是问问,你看你闹成这样,笨死了。” 河流不算湍急,起起伏伏的水花也带起沉积在河底多年的东西,一块黄帕几经翻滚,可见是主人坠河都不肯松开的珍爱之物。 傻奴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不再回头。 她没有问苏氏为什么不来,她好像知道答案。 苏氏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瑶南,她恨这里。 明月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远山,也有些可怜他,“你等着就是,她认定的事情,不会变。” 李远山抬起哭红的眼睛,嗯了一声。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河水也变得黑深。 对面的百姓听到一阵来自无名野兽凄入肝脾的嘶吼,然后是肝肠寸断的哭声。 他们吓得收起了还没浆洗好的衣服,匆匆回家了。 无人在意。 黑豹失去了小兔子,无人在意。 他家小孩不肯和他回家了,无人在意。 从此以后他都将生活在无望的等待中,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狗子认怂了。
第52章 火葬场三 [V] * 三日后,瑶南成国,震煞邻国,肃亲王钟允立国号为玉南,帝号肃南皇帝,意指踏平西南诸国。 玉南狼子野心,又地处几国最核心的地区,刚立国就打下两个小国,诸国无不岌岌自危,纷纷向玉南抛出结盟请求,甘愿做小伏低。 肃南帝照单全收,又连夜攻下一个嘴硬的小国,势如猛电。 王朝天子震怒,却拿肃南帝没办法,只能派个使臣来痛骂肃南帝。 和瑶水交战的这三十年,老谋深算的肃南帝早就掏干了王朝的国库,王朝除了过过嘴瘾,什么也做不了。 肃南帝坐在王位上,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笑意盎然地看着下面卖力表演的使臣。 他浑身舒坦,终于也有人品尝到他的苦闷了。 骂吧,骂吧,朕就喜欢你们这些只能骂朕却管不了朕的小可怜。 使臣年迈,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肃亲王,你……你这个狼心狗……” 谢玉涟挺着大肚子出来,荣华富丽的凤袍和精致的妆容将她因有孕而红润的脸色衬得更加动人。 使臣瞪大了眼,指着谢玉涟,舌头都直了,“谢、谢家嫡女!” 这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才女谢玉涟!她不是被发落到风尘之处去了吗,怎么会成为玉南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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