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公主,是圣上苦寻半载的掌上明珠。 守卫不敢耽搁,层层大门逐步而开。 消息传入皇宫,本漆黑沉寂的皇宫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打着灯笼的宫人疾步而走,太医从熟睡中爬起,来不及整理衣裳便慌张跟了出去。 浓黑的夜色中,指挥使陈晔一袭黑色长衫,怀抱着被裹在大红裘袍里的公主,刚下马车,便十万火急地朝着内殿奔去。 透过穹顶半泻逶迤的月光,宫人瞥见裘袍中的公主面色发青发白,呼吸微弱近无。 昭成帝浅眠,还未等到禀报便被动静惊扰,永乐归宫的喜色未上眉梢,便听闻她命危的消息,当今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身上仍穿着寝衣。 徐文德手提大氅,快步紧跟在后。 昭成帝赶到时,太医院的院判和左右两位太医正在轮番诊脉。 三位德高望重的医师眉头深皱,眉心陷下一道深壑,气氛凝重,房内仅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徐文德终于追了上来,忙为昭成帝披上大氅,“陛下关心则乱,也要顾慰龙体啊。” 说完,才发现昭成帝怔怔地站在烛台前,像被吸了魂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顺着昭成帝的视线而去,徐文德瞧见了躺在榻上的少女,青色纱帐笼罩,烟色朦胧中,隐隐可见一张绝色清丽的面容。 只瞥了一眼,徐文德便失了沉稳,往后退一步,险些撞翻身后的烛台。 那一瞬间,他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而眼前躺着的,正是当年独得圣宠的兰妃。 徐文德先前还在担忧,若指挥使寻回的这位公主又是位假凰,而真正的公主早已殒身于那场纷端,重重打击下,陛下的身子不知能否经受得住。 万幸,在看到这样一张脸后,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公主,徐文德心头一紧,对太医道:“公主现下情况如何,你们如实禀报,不可欺瞒陛下。” 昭成帝这才从过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沉沉黑眸望向几位太医。 三位太医齐刷刷地跪下,重重叩首道:“陛下恕罪!”
第18章 先帝在位时,三位太医便在御前侍奉,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可谓是着手成春。 三位都解决不了的病症,更遑论其余太医,徐文德拧了眉头,沉声道:“陛下宽德,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虎,好生回答便是。你们三人也是太医院的老人,怎行事如此鲁莽。” 昭成帝的半张脸被惶惶烛火映照,点漆般的眸子中,似有骇浪翻涌,他玩弄着指上的鹿骨扳指,淡淡道:“三位太医可是没了舌头?徐公公,你上去瞧瞧。” 三位低着头的太医身躯一震,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支支吾吾道:“臣等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只是公主的脉象复杂,臣等从未诊过如此症状,暂且还摸不着头脑。臣等还需问过指挥使,公主先前经历了何事,才可进一步推断。” 昭成帝问:“陈晔呢?” 守在殿外一身血气的陈晔闻召入殿,他步伐沉稳,绣春刀的弧度贴合腰侧,走至屋内,拱手作揖道:“陛下。” 昭成帝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便收了回来,语带愠怒,“在徐州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你如此狼狈!” “陛下息怒,是微臣无能,只是微臣有一事要禀,在徐州突袭微臣部下的那拨人,与当地衙署有私,臣已将那些人缉来京城,正押入诏狱拷问。还有……” 陈晔顿了顿,在昭成帝不耐的眼神下,继续道:“臣将抚养公主长大的两位村民也带来了京城,听候陛下发落。他们待公主极为苛刻,微臣找到公主时,公主已被他们卖为人妇,夫郎有痴,公主抗婚,他们便给公主灌了迷神汤,公主如此境况,与那迷神汤也有关联。” “什么?!” 昭成帝暴怒,绣着龙蟒的长袖掀翻烛台,浓浓火舌席卷墙根,从旁伺候的宫人连忙扑上前去灭火。 昭成帝眉心泛着戾气,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哪来的乡野贱民,竟敢如此对待朕的女儿!给朕处死,处死!” 他往床榻靠近几步,欲要掀帘察看榻上之人,却又突生了退却之意,手缩了回去,喃喃道,“是朕的错,是朕弄丢了永乐,让她受委屈,惠娘要怨我了……” 昭成帝眸底情绪混沌,自言自语不断,徐文德便知他的癫狂症又要犯了,“陛下!公主已经寻回,当下之际,最要紧的是救回公主性命,您要冷静啊陛下!” 闻言,昭成帝的神色恢复了一丝清明,自言自语道:“对,朕已经失去了惠娘,朕不能再失去朕和惠娘的女儿。”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昭成帝面上重现帝王威严,“留着那几个贱民的性命,朕会好好‘招待’他们。这之后还发生了何事,为何永乐生命垂危,几位太医都诊不出脉象。” 陈晔低下头,“此事,需由太子向陛下禀明。” “太子?”昭成帝这才发现,殿内殿外都未见楚南瑾的身影,蹙额道,“太子在何处?” “太子人在诏狱。” …… 诏狱建于皇城地基之下,终日阴气森森,暗无天日。 上任指挥使秦爻任职时,手段铁血,不知抓了多少奸党佞臣,鲜血浸红大理石板,哀嚎连天。 陈晔任职后,虽仍采用诏狱的严刑酷具,手段较之秦爻却算得上温和。 一行人走进诏狱深处,徐文德不禁说了句,“从前秦指挥任职时,咱家每次来这处,都要被嚎叫声刺聋耳朵,现今倒是清净多了。” 陈晔低声道:“秦大人除尽佞党,如今朝廷上下和睦,自是无人可擒,诏狱清净。” 徐文德轻叹一声,想起太子之事,心又紧提了上来。 听陈指挥使说,太子为护公主受了重伤,又自请罚入诏狱,伤口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身子骨能否承受。 走到最深处,渐有灯火通照,铁栅包围之内,楚南瑾双手被镣铐禁锢,浑身几乎浸泡在血水中,身旁站着两个手持刑具的小吏,正在对他动刑。 徐文德一甩拂尘,忙上前遏止,“住手!这可是太子殿下,下手没轻没重,你们不要命了?!” 小吏有苦说不出,楚南瑾强撑着替他们解释,“是孤让他们动手的,徐公公不必为难他们。” 小吏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太子,徐文德跺跺脚,心痛道:“殿下好端端地为何要折腾自己,即便圣上降责,手下人也不敢使多大力气,殿下这又是何苦呢!” 禁锢双手的镣铐被陈烨解开,楚南瑾稳住身形,闭了闭眼,温然一笑,“是我没护住念兰,她受的苦不比我少。” 徐文德沉痛地挪开视线,命人寻了件干净衣裳,备了辆车舆,和陈晔一同搀扶遍体鳞伤的太子,“陛下传召,还请太子殿下拾掇一番,随去面圣吧。” 一炷香后,车舆抵达玉和殿。 楚南瑾唇色苍白,却仍如风中雪竹般屹立不倒,筒靴重重踩在积雪上,目光平静地走入内殿。 身形单薄,却风骨卓卓。 昭成帝侧卧紫檀榻,食指不耐地叩着榉木案,眉眼间尽是戾气。 陈晔和徐文德止步于案前,欲言又止,楚南瑾低声道了句“无妨”,便径直朝着昭成帝走了过去。 楚南瑾在昭狱待了半个时辰,小吏不敢用刑,他便自己动手,身上是实打实的伤痕,白皙的玉面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苍白得吓人,昭成帝瞅见他的伤势,怒气消了大半。 “陈晔说,你自觉有过,便自请入诏狱受罚,你可是犯了何错?” 楚南瑾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枕于额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臣无能,非但未救永乐公主于危难之间,还让歹人误伤,中了其淬炼的毒药,遭致公主为臣划臂取血,引毒上身。公主昏迷不醒,生死攸关,臣亦难独善其身。” 话落,一枚象牙镇纸破风而过,在楚南瑾的额前险险擦过一道血痕,割落鬓角边发。 “陛下!”徐文德惊呼出口。 昭成帝冷冷说道,“你倒是聪明,要是让朕降罪,可不是在诏狱剥掉一层皮这么简单。让朕的女儿为你以命抵命,要是永乐有个三长两短,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楚南瑾身形岿然不动,语气平稳道:“臣千错万错,请陛下降罚。” 昭成帝冷冷一笑,“是该罚。”
第19章 听了这话,徐文德着急得干瞪眼。 太子嘴上不不求软,昭成帝又言出必行,这要是再押去诏狱刑上一回,可不是要了太子的命么! 徐文德顾不得拿稳拂尘,小步跑上前,“老奴方才和陈指挥使去诏狱之时,亲眼瞧见了太子受刑的场景,那惨状,太子是一点儿也没对自己手下留情啊。千错万错,都是那幕后黑手的错,太子遍体鳞伤,再受不得刑罚了,请陛下开恩呐!” 昭成帝冷冷道:“你倒是会替他说话。” 发白须白的老院判站出来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找到救治公主之法。容臣与太子借一步说话,询问公主的伤情。” 院判和楚南瑾走至殿外,两人走在人声寂静的羊肠小道上,院判回身望了望,见四处无人,瞧了眼面白虚弱的楚南瑾,叹声连连。 “太子殿下,你这可真是要了你自个儿的命啊!” 楚南瑾虚虚一笑,道:“沈院判,孤在徐州时,中了一种名为‘三步痴’的蛊毒,公主以血诱之,将孤体内的子蛊逼出,此时,她体内有子母两种蛊毒。” “下官为医几十载,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怎会不知这种蛊毒之术,所以下官才说,太子这是在要自己的命!” 楚南瑾拧眉,“既如此,沈院判为何在陛下面前当作不知?” 沈院判捋着长髯,低声道:“殿下仁心仁德,我们底下的医官常受殿下拂惠,自是千恩万谢。既关乎到您的身体安危,下官又怎能贸然在圣上跟前全盘托出。为医不精,圣上顶多降下责罚,可一旦让圣上知晓这法子,定会逼着殿下救治公主。” “沈院判这话的意思是,这子母连体的两种蛊毒有可解之法?” “非也,此毒只可抑,不可解,且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搭上两条性命。”沈院判叹了口气,“非是下官存有私心,只是一成把握的事,下官以为,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楚南瑾神色一动,“沈院判的意思是,要抑此毒,只有一成的把握,且可能搭上孤的性命?” “正是。” “一成把握足矣,沈院判不必顾及孤的身体,将抑毒之法告之陛下罢。” 沈院判不忍地劝道:“还望殿下思虑周全……” 楚南瑾轻声道:“念兰引毒之时,心底头捏了十成的把握,她心知那样做必死无疑,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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