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语了许久,却发现眼前的“惠娘”不置一词,困惑地问:“惠娘,你为何不说话?” 楚南瑾揽住被吓坏了的姜念兰,道:“陛下,您冷静一点。” 昭成帝正往前走,闻声顿住脚步,想起来什么,喃喃自语道:“不对,惠娘已经走了,走了很久了,大权在握又如何,能将一切安排妥当又如何,惠娘已经回不来了。” 他站在原地思忖,过了许久,渐渐从不可自拔的漩涡中挣脱出来,神色逐渐恢复正常,竭力平静道:“念兰。” 昭成帝的癫症跟随多年,正常时,是手腕狠毒、一个眼神便令人心生胆寒的君王,癫症发作时,却像孩童般不停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对着空气喋喋不休。 姜念兰这下觉得,她的这位父亲的确可怜极了,她同情地望着他,却不敢靠近。 昭成帝想起姜念兰怕人的遗症,往后退了两步,沉沉道:“朕方才失态了。” “公主与兰妃娘娘长相相似,您一时错眼,实属正常。” 昭成帝冷哼一声,瞧见女儿躲在楚南瑾身后,楚南瑾一手虚揽,从侧面看,两人颇为亲近,他只觉碍眼,微眯了下眼,道:“大梵女十日后出关,若能得解梦之法,太子今后与念兰也不必如此亲近。” 楚南瑾微微一笑,恭敬答道:“臣谨遵皇命。” 话落,便被身旁的小娘子扯了衣角,“哥哥,你不要听他的。” 御书房空旷,她的声音虽小,却是确确实实地落在了昭成帝耳中,面色瞬黑,不悦道:“念兰,你是女子,生来便与男子有别,这些太子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姜念兰不懂他在说什么,没理他,倒是楚南瑾回道:“公主从小在山村长大,不习书文,失了忆后,更是不懂世间常规,自是听不懂男女之间的差别,她如今全权信赖我,是将我当成了兄长,陛下莫要因此责怪公主。臣与公主清清白白,仅为兄妹之称,陛下若不信,大可遣人查探。” 昭成帝淡淡道:“朕相信太子是心有雅量的君子,不会有逾矩的行为,朕也没有责怪念兰的意思,只是朝臣频频奏疏,朕决定在新岁宴上,向百官公布念兰的身份,朕的女儿,朕不要求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懂得寻常的礼仪规矩即可,若在宴上对其他男子如此,岂不是让旁人占了便宜。后日便将念兰送去国子监修学吧,既她离不得你的身,你便与她同去,莫让她在那儿受了欺负。” 楚南瑾拱手作揖道:“臣遵旨。” 昭成帝一天一夜未曾合眼,恢复如常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姜念兰眼睛一亮,没想到才进来了这么一会儿就能走了,她以为要耗上很久呢。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后,昭成帝召了徐文德传膳,徐文德满眼感激,急匆匆地吩咐人准备膳食去了。 姜念兰兴奋道:“哥哥,父皇刚才说,让我去果子间修学,都有什么果子呀?”她眨了眨眼,主动猜道,“有葡萄吗?” “你呀,就知晓吃。”楚南瑾宠溺地笑笑,“国子监是读书习字的地方,不是好吃玩耍之地。” 姜念兰蔫蔫道:“我可不可以不去呀。” “念兰从前不是很喜欢习书吗?” “哥哥都说了,那是从前,现在的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她提不起兴趣,楚南瑾忽道:“念兰想知晓你娘亲的事迹吗?”
第34章 姜念兰听哥哥说过, 她的母妃兰妃娘娘是个苦命人,为当今太后娘娘不喜,被逼出宫外, 刚生产不久,就遇上当地剿匪动乱。 父皇找着母妃时,她已没了气息, 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婴儿。父皇抱着母妃的尸体, 疯到没了理智, 杀了不知多少人, 母妃下葬后,他的癫症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太医院苦心钻研多年,终于有控制父皇癫症的法子,却还是会在受刺激时复发。 她心中有诸多疑惑, 但又不知从何问起。现在哥哥又提起,她开心道:“想呀。”便聚精会神地听哥哥娓娓道来。 她的母妃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却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 而是擅于舞刀弄枪的女巾帼,精通骑马射箭。 猎场上,轻松洒脱地驾驭宝马驰骋草坪,英姿飒爽的身姿胜过诸多男儿。 父皇和母妃就是冬猎时相识, 对母妃一见钟情。 太后却觉得母妃抛头露面, 有损皇家颜面, 对她极其厌恶,早有将娘家侄女送入后宫的心思, 联合臣下奏疏。 父皇心里却只有母妃, 封妃的折子留中不发,从不待见林家表妹, 母妃和太后的关系更是剑拔弩张。 母妃入宫一年时,和父皇闹矛盾冷战,林家表妹趁虚而入,成了贤妃娘娘。 知晓她听不懂其中的纷争,楚南瑾便有意避开,着重讲述了昭成帝当年如何挥金如土,只为博美人一笑,及母妃出阁前,家喻户晓的英勇事迹。 姜念兰初时津津有味地听着,可一想到母妃已不在世间,喉头涩得像堵了苦药,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么多年,父皇是不是一直没放下娘亲,才这般……”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她苦恼地咬着手指头,老半天,憋出一句,“奇奇怪怪,好生吓人。” 她还记得父皇见着她时,光线昏黑暗沉,照亮他眸底涌动着兴奋狂热的异色,对她说的那些话,她都听不懂,却是清清楚楚地瞧见,当父皇发现她不是母妃后,眼底的光瞬间黯了下去,笔挺的后背弯了几分。 她虽害怕父皇癫症发作的模样,可也忍不住为他难过。 楚南瑾道:“若是忘了,这十几年来,陛下不会空置三宫六院,与太后娘娘母子关系冷淡,当初亦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说什么也要将你寻回。陛下虽癫症发作时不分亲疏,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你。” 姜念兰不明白,“哥哥,真的有人会惦记另一个人十几年之久吗?” 就像她,不过发了一场病,竟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亲人、朋友,即使在梦境中瞧见,也不过走马观花,好似没什么人在她心里留下过重要的痕迹。 两人乘着一顶小轿,对坐在矮塌两侧,楚南瑾正往茶盏里添茶,闻言,壶嘴斜了几分,撒落袖口,眸底有什么东西坠落,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添茶,用锦帕轻拭茶痕,缓缓开口。 “每个人的心里,总有放不下的人或事,有的放久了也就淡忘了,有的人却成了心结。对陛下来说,兰妃娘娘是他毕生难忘之人,自是在心里放了十几年。” 姜念兰想起什么,瞳仁亮晶晶地望着楚南瑾,“那哥哥心里放不下的人在何处呀?” “死了。”楚南瑾温润地笑着,却带了几分凉薄,笑意未至眼底,反手摩挲着腰侧悬挂的玉佩。 姜念兰不知为何,心咯噔了一下,垂下眼眸,假装不在乎地问:“哥哥惦记着那个人,是像父皇惦记娘亲一样吗?” 楚南瑾淡淡抿了口清茶,也不知是如何情绪,慢条斯理地说:“念兰尚且不知,这世间最难忘的,除了爱,还有恨,恨一个人,亦能长久。” 他罩着如雪的鹤氅,端着往日最平易近人的微笑,可姜念兰却觉得,他那如玉的温眸中,渗入了一丝寒凉。他搭在茶盏上的手指,略显烦躁地叩着盏底。 心里莫名的不甘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腔心疼,姜念兰觉得更难过了,她好像问错了话,让哥哥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哥哥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满上她手边的茶盏,微笑道:“念兰喝茶暖暖身子吧。” 姜念兰眼角涩涩的,想起哥哥对父皇生疏的称呼,他们父子二人一定关系不是很好吧,父皇那般宠爱兰妃,定是忽略了哥哥的母妃,也忽略了哥哥。 哥哥虽然看起来不在意,心里肯定还是难过的。就像小花被养父母那般忽视,可她仍渴望得到养父母的关爱。 两人中间隔着一方案几,姜念兰倾了身子过去,够了够他的袖角,安慰的话别在嘴边,犹觉得不够,便干脆从矮塌跳了下来,在他疑惑的眼神下,酝酿地深呼吸,敞开双臂,像哥哥平时安慰她一样,将他揽入怀中。 “哥哥放心,旁人不惦记你,可是念兰会永远惦记着你,我也会像父皇一样,惦记你十几年。”她皱了皱眉,改过话口,“不对,才不止十几年呢,会更长,一百年,两百年……” 楚南瑾笑了声,“傻妹妹,没人能活那么长。” 傻乎乎的小娘子。他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她按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俯身地对上他的眼眸,郑重其事地说:“可我对哥哥的爱会。” 鸦羽似的长睫压过残影,如玉般的眸子抬起,凝视着离他极近的小娘子。 “即便我只能活三十岁,四十岁,可我对哥哥的爱会存在三百年,五百年……许多许多年,总之,念兰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在乎哥哥、永远不会忘记哥哥的人。” 这一刹那,风吹起了两侧的防风帘子,带来刺颊的冷意,光线的刺入,让他一览无余她眼底的真挚和疼惜。 胸口是从未感受过的灼热滚烫,细小微弱的涟漪从湖底荡漾开来,久而久之形成了滔天的巨浪,却被隔岸的堤坝拦住,让人无从察觉。 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而陌生的体验。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让人涌起一股将其封住,狠狠□□的冲动。 视线胶着在一起,久久未有话语。 良久,楚南瑾伸手拨开她鬓角的发丝,轻轻捏了下她圆润的耳垂,嘴角荡开一笑,“念兰说话可要算话。” 姜念兰郑重承诺,“嗯!我才不是出尔反尔的小娘子呢。” 话毕,天旋地转,被反客为主地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姜念兰轻声哼唧了一声,在他身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楚南瑾用下颔顶着她的头顶,长袖几乎挡住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挡住了他眸底几乎抑不住的暗色。 他以指封住她的唇,“念兰会岁岁平安,活得长长久久,方才的话,赶紧收回去。” 姜念兰“唔”了声,狡黠道:“哥哥也要和我一样岁岁平安,活得长长久久,不然,我可要伤心死了,恐怕活不到那么久呢。” “你这张小嘴吐出来的话,可真让人招架不住。”楚南瑾附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钻了进去,想起她兴许都不懂情爱的含义,只是哄他开心的话罢了,嘴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这般甜言蜜语可莫要随意对旁人说,否则……” 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脖颈上,稍稍一收,便能将脆弱的脖颈揉断,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让那白皙的肌肤染上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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