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驳道:“为何男女之间不得过于亲密,不得同寝同榻,我分明……” 她张着唇,却半天也吐不出来一句话。 何娘子笑眯眯地侧眼问她,“公主分明如何?” 姜念兰讷讷道:“我不记得了。” “公主年纪尚轻,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懂,所以我才要教导公主,莫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见她理解得并不通透,满眼茫然,何娘子继续道:“我随手给公主举个例,您和太子殿下兄妹感情深厚,是可以比旁的男子更亲近些,但也得止步于礼法前,这世间的流言蜚语总是指向女子,男子却能置身事外。皇上将来会给您觅得一个好夫郎,您只有和夫郎,方可破这则礼法。” 姜念兰一知半解,眼帘耷拉又抬起,何娘子点到为止,任她自个儿去琢磨。 一下午的时间便如流水般划过,何娘子的教学方式温和,姜念兰听得舒服,只是几个不敢苟同的观点憋在心底,并不托出。 夕阳西斜,姜念兰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何娘子看出她的分神,合上书页,道:“太子殿下现下不在行宫。” 姜念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望下来,问道:“哥哥去哪儿了?” “太子殿下晌午来过,但那时公主还未醒,太子便去了城南太安庙,为公主求平安符,天色已晚,即便太子赶回来了,你们二人也不能见面。” “为什么呀?” 她总记得,从前的她似乎不分昼夜,只要想见哥哥,就能立刻见到。 何娘子扣着书简,“方才我才讲过这段,公主这么快就忘记了?” 肩膀耷下来,小娘子的精神气都比方才萎靡了许多。 吃过晚饭后,何娘子让下人提了浴桶进来,姜念兰泡在热乎的水里,浑身筋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虚空感,雪花般残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沐过浴后,何娘子往香炉中添了新的熏香,淡雅而不刺鼻,吹灭几盏烛灯,说道:“这是我为公主特制的熏香,能在梦中留有意识,公主底子差,要想在短时间内识文断字,此香能助公主事半功倍。” 起初,姜念兰还不能完全理解何娘子话里的意思,阖眼入梦后,她发觉自己意识仍然清醒,便好奇探究地往前走去,一间屋舍伫立在茂林中,姜念兰推门入内。 入目满架书籍,姜念兰随手拿了一本,便是名家大儒的典藏,若是祭酒在此,定是乐不思蜀,但她无甚兴趣,又无人管束,看了不到一刻钟,便趴在桌上,在梦里呼呼大睡。 一觉清醒后,倒是神清气爽,只是何娘子问起,姜念兰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含糊揭了过去。 巳时,外头忽然一阵喧闹,姜念兰无心温书,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瞟,不知听谁说了句“太子归来”,急忙从书案前起身,何娘子见状,叹了口气,给她放了一日小假。 见到楚南瑾的那一刻,姜念兰便将何娘子教的话忘了个干净,众目睽睽之下,一阵风儿似的奔了过去。 楚南瑾刚下马车,毫无防备地被小娘子一扑,险些撞上车辕,笑容无奈又宠溺。 “念兰。” 最猛烈的那阵思念过后,姜念兰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总算想起何娘子的教诲,讷讷地松开手,退而求次,挽住楚南瑾的臂弯。 楚南瑾将平安符装在香袋中,挂在她的腰侧。 江公公的声音隔着老远飘过来,“太安庙香火旺盛,一符难求。太子殿下提前一日沐浴更衣,天未亮时便守在太安庙的山阶前排队,为的就是求到新日第一张神通最强的符,山上夜寒,太子殿下也不让我们这些奴仆代劳。” 姜念兰望向楚南瑾,楚南瑾温和笑道:“不过小事,念兰的身子能好起来,哥哥做什么都无妨。” 在姜念兰心底,她的哥哥是这个世上最好、最温柔的兄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她敬他、仰他、十分喜欢亲近他,不仅仅是因为遗症的缘故。 何娘子却说,哥哥迟早会娶嫂嫂,她也迟早会有夫郎,哥哥的爱会分给嫂嫂,他们兄妹俩就不能再像现在这般黏着了。 何娘子还说,哥哥娶亲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她作为妹妹,也该为哥哥高兴,姜念兰却嫉妒得发酸,这般好的哥哥,待娶了嫂嫂后,就不会再关心她了。 姜念兰捏着香袋,将绣着花纹的那面朝里,以免沾上灰尘,郑重其事道:“哥哥求来的平安符,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只是以后的平安符,哥哥只会给嫂嫂求,没有她的份了。 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恋恋不舍地放下,姜念兰调整好莫名的伤感,仰头问道:“哥哥,球球呢?它可安好?” 前日她惊吓过度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球球有没有获救,她都一无所知,但想着既然她平安无事,定是哥哥及时赶了过来,救下了她和球球。 “小猫有宫婢在照看,念兰不必担心。” 姜念兰稍稍安心,眉飞色舞地说起她的生活日常,“……何娘子是个似哥哥这般温和的人,我很喜欢她,这两日她教我温书,我学到不少东西呢。” 楚南瑾看着身边人愉悦的眉眼,眼帘微敛,道:“何娘子比哥哥教得还好?” 姜念兰顿了顿,忙道:“还是哥哥教得更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楚南瑾问:“好在哪里?” “好在……” 姜念兰却卡了壳,因为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哥哥是如何教她的,正巧走到了西厢房,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大步推门走了进去。 等楚南瑾也走了进来,她忽然想起何娘子说的“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便将紧合的门推开条缝,自以为聪明地想,门外有左右两名侍卫,应该不算孤男寡女了吧? 楚南瑾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在她坐下之时,故意挨了过去,却见小娘子动作极大地往旁边挪了挪,说道:“何娘子教过,‘坐不连席’。” 楚南瑾笑容璀璨,握在手里的茶盏捏碎了半边,茶水浇湿地面。 “念兰很是听何娘子的教诲。” 姜念兰拼命克制住想和哥哥亲近的念头,听到哥哥夸她,羞愧而又自豪道:“哥哥说过,‘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隆礼次之’,尊师重道,方是速学的根本。” 楚南瑾仍是微笑,“念兰进步神速,倒让哥哥刮目相看。” 见小娘子一副憨头憨脑的得瑟样,就知道她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 姜念兰在这儿待到了晌午,用过膳后,有些困倦地揉眼,哈欠连连。 楚南瑾命人收拾床榻,“念兰睡一会儿吧。” 闻言,姜念兰却是清醒了小半,惊乍道:“我知道哥哥心疼我,但何娘子说了,女子不可在男子房中留宿,特意指出,就算是兄妹也不可,这样会毁了哥哥的声誉,旁人会对哥哥指指点点。” 她站起身来,“我回房睡就好,待我醒了再来找你。” 这次遭殃的是几案一角,碎屑飘飘洒洒地落下。 楚南瑾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何娘子倒是舌灿莲花,她说什么,他这傻妹妹就相信什么,记住一清二楚,一字不差。 姜念兰承诺睡醒来找他,却一下午没见人影,楚南瑾处理完公务,见天色有些黑了,便踏出门槛,主动敲响小娘子的房门。 小娘子声音瓮然,听起来刚睡醒,“哥哥,天色不早,何娘子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在晚上夜会,会落人口实,我还是明日再来找你吧。” 楚南瑾笑容明灿,手背泛起青筋,几乎将门闩碾成齑粉。
第47章 最后楚南瑾还是进了屋子, 却是借着球球想见她的名头。 小猫受了惊吓,旁人经过都会应激炸毛,便在提笼外蒙了层黑布。与外界隔绝后, 小猫有了安全感,吃喝正常,也没舔舐伤口, 恢复得还算好。 黑布被掀开时, 小猫弓起背部, 正要哈气, 闻到小主人熟悉的气息,禁夹的尾巴高竖,肉爪扒拉着铁笼,想要从笼子里出去。 姜念兰小心翼翼地将球球抱在怀里, 它右腿被嵌了钉子,又被叉子狠狠叉住,已经无力回天, 好在生命力顽强,好歹保住了条性命。乖巧地伏在她胸口。 姜念兰心疼地抚摸着球球,球球立刻呼噜着翻肚皮,她气愤道:“那些欺负我和球球的坏人, 哥哥抓住他们了吗?” 楚南瑾看了眼她怀里撒娇的小猫, 挑了挑眉, 望向妹妹时,眉眼温和, “抓住了, 已让他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闻言,姜念兰气呼呼道:“球球这么可爱, 他们这些坏蛋,竟然也下得了手!”骂过之后,胸口郁结的怒气散了大半,见哥哥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小猫,将球球推了过去,“哥哥也想抱球球吗?” 毛茸茸的小猫触感柔滑,抱在怀里极为顺手,楚南瑾却是眉头一蹙,掂住小猫的后颈。 姜念兰忙道:“哥哥,球球现在还小,你抓它的后颈没什么事,但是等它长大了,可就不能这么拎它了,它会很疼的。不过,我听何娘子说,东宫以前养过不少猫儿,哥哥难道不懂这些吗?” 楚南瑾动作一僵,他从不待见那些猫,又怎会知晓养猫的理论,见皇妹眼巴巴地望着,将小猫翻过身,双手穿过腹部,让小猫趴在臂上,敷衍地给小猫顺毛。 毛团一样的东西,一点儿也没他养的猫儿趁手。 姜念兰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盯着撸猫的哥哥,眼眸晶亮。 哥哥可真好看呀,温雅的侧颜似精雕细琢的玉石,温柔的琉璃眸注视着怀中猫儿,好似遗世独立的月仙,镀着一层月白柔纱般的光泽,惹得人移不开眼。 哥哥这般温柔的人,果然会喜欢小猫呢。 想到什么,脚步“哒哒”地跑去拿东西,又“哒哒”地跑了回来。 “这是何娘子送我的熏香,名唤’混魇香‘,是能让读书事半功倍的法宝,哥哥若是用不上,可以将这香送给祭酒,老师应当会很喜欢。” 楚南瑾瞟了一眼,随口道:“既是好物,念兰留着自己用就好。” 姜念兰羞惭地低下头,这样的好东西用在她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何娘子给了许多,我的已经够用啦。” 楚南瑾便接过了那香。 回到屋后,先是去了趟盥室,将身上的猫毛洗净,擦拭着发梢的水珠,准备上榻时,瞥见被随意丢置在案桌上的熏香。 “从前左一口哥哥,右一口哥哥。”轻嗤一声,“现在却是满口何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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