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打听到, 城东有个厉害的神婆,只要她敢来找咱们,咱们就让她有去无回,永世不得超生。” 赖父只是怕遭报应, 并不关心小花的死活, 闻言, 喜笑颜开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屋内的对话都飘进了小花耳中,她用力咬着下唇, 几乎咬破皮来, 将泪意狠狠逼了回去,就着微薄的光线, 摸黑离开了这里。 姜念兰紧跟着她,瞧见小花走到一处院角,轻手轻脚地搬来腌菜的罐子,比了比身量,却爬不上去,只得又去柴房找了一番,弱小的身子抗来一顶沉重的梯子,还没放稳,听到动静的赖父赖母打着灯笼过来。 小花连忙爬上梯子,顾不得思考,纵身从高墙上一跃,腿上是撕裂的疼痛,赖父赖母追了上来,她摁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往前奔去。 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哪里跑得过两个正值壮年的成年人,即将被追上时,她慌不择路地一头栽进闹区,遍地火树银花,人声喧嚷,瘦小的小花瞬间被人群淹没。 姜念兰在人群中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小花,忽然听见人说:“怎么有个小孩儿冲到前面去了,这可是皇家仪仗……” 姜念兰猛地朝一处望去,眼底被旖丽的光辉映亮。 一辆巨大的、华美瑰丽的花灯车徐徐驶来,高高俯瞰着攒动的人群,花灯灯芯绽放的光辉,明亮了一方夜幕,轱辘辙过的车轮印,是普通马车的三四倍大小。 姜念兰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辆漂亮的灯车,因为身形弱小的小花正倒在花灯车前不远,巨大的车轱辘眼看着就要碾过。 姜念兰屏住呼吸,紧张得忘记了眨眼。剧烈绽放的烟花,将沸鼎的人声埋在飘渺的银花中,人们顾着去看灿烂的烟火,无人注意灯车下那道小小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花灯车的木枝门缓缓打开。 一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是一位紫金发冠,身披紫色裘袍的小郎君,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小花,动作迅疾地按下机括,车轱辘扬起一片灰尘,险险擦过小花的面容。 小花惊魂未定,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和手上都是泥灰,连滚带爬地朝那道紫色身影奔去,两侧官兵要上前阻拦,却被她灵活的身形躲过,成功攀上了花灯车。 姜念兰隔得近,听见小花对小郎君说:“小哥哥救我。” 姜念兰心一咯噔,那位花灯车上的小郎君,是她的哥哥吗? 眼见着小花上了花灯车,姜念兰想追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脚步,周身环境变得稀薄,仿佛被迷雾包裹,再次清晰时,姜念兰站在了河边,而小花溺在水中,水漫过口鼻,逐渐失了挣扎的力气,岸上有许多人围观,却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 紫色裘袍的小郎君天降,将小花从河里抱了出来。 姜念兰心跳得飞快,扑通、扑通,像要跳出了胸腔,小郎君是她的哥哥吗,她和哥哥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吗? 她想冲上去看小郎君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隔着重重人影,小郎君抱着小花愈走越远,姜念兰虽是魂体,却能切实感受到小花的心境。 小郎君不仅救了小花,还带着小花游山玩水,小花溢满胸腔的喜悦,让姜念兰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可是忽然,小郎君丢下小花,毫不留恋地大步往前走去,姜念兰拼命去追,却似身处于那日在书舍做的噩梦中一般,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所有的美好化成泡影,小郎君化作碎影消失在眼前。 小花孤身一人站在广袤的空地,无助地来回张望。赖父赖母如同恶鬼,伸出凶狠的爪牙,从黑暗中现身。 他们桀桀怪笑,享受小花的恐惧,她又回到了那件逼仄潮湿的柴房,被灌药、拿棍子打,两人无所不尽其用,试图掐灭小花的倔强。 姜念兰愤怒不已,她的拳头咚咚落在门上,却没有效果,始终推不开那扇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花眼底的光泽一步步熄灭,到最后认了命般,再也没发出声音,空洞而麻木地望着远方。 姜念兰听见赖母说:“呀!坏了,下重了手,把这丫头打傻了!快快快,赶紧送到杨老爷府上去,趁还活着!” 姜念兰心痛而又无力,她看着小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赖母为她穿上喜袍,礼炮奏响一重又一重,处处都是喜庆的颜色。 她看着小花坐上喜轿,拼命地跟在后面跑,不一会儿,却被甩出老远。 她绝望地瘫坐在地,看着暗沉的天色,心境仿佛头顶的乌云,压得她心口喘不过气来。 忽然,她抬眼看见喜轿半路折了回来。 有无知稚童从门楣奔了出来,嘻嘻笑道:“杨家老爷作恶多端,在床上暴毙啦!” 姜念兰连忙掀开喜轿车帘,发现小花还好端端地坐在里面,长长舒了口气。 梦很模糊,唯一清晰的是盘旋在半空的乌鸦,鸣叫划破长空,聒噪而又悦耳。 —— 何娘子静静凝望榻上人许久,呼吸带来灼热痛意,心境五味陈杂。 走不出梦境的何止当事人,亦有旁观者。 喉头涩然滚动,“可怜的孩子,都是我的错……” 年仅十岁的姜念兰有着兰妃的倔气,昭成帝的傲气,磕破了头她也不会服从,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记忆,是为了让姜念兰能活下去,被生生折断傲骨的帝姬,就此成了逆来顺受的小花,在赖父赖母身边苟延残喘。 她的怨恨和痛苦却隐藏在脑海深处,在蛊毒发作时猛烈地爆发了出来。 旁人靠近时,脑海里出现使她头痛欲裂的人影,便是赖父赖母,是那夜孤苦无助的小花,一瞬间爆发出的恐惧和绝望。 何娘子知道如何解姜念兰的病症,却不过掩耳盗铃,让发生过的事遗忘罢了。 想到姜念兰和楚南瑾之间的纠葛,何娘子面现愁容,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最终下定了一个决定。 “你若想起这一切,会不会也怨我?” “……应当不会想起的吧。” —— 常守寻到楚南瑾时,险些以为太子已成了座石塑。 素来爱干净的太子,却穿着那件沾上血污的雪衫,在假山石上坐了许久,他最珍爱的宝剑随意丢在地上,剑鞘沾了泥巴。 常守捡起宝剑,高举过头顶,“太子殿下,您的剑。” 楚南瑾恍若未闻,自顾自道:“你可还记得孤九岁那年,写下的那首让孤名声大噪的诗句?” 常守想了想,回道:“记得,您当时写的是,‘吾愿棺于明堂之上,长眠士骨之中’,您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觉悟,再加上小逸王幼时便不学无术,招摇过市,文人墨客无不交口赞誉,说您是千古一遇的储君。” 楚南瑾忽然朗声大笑,“他们将孤夸得天上地上仅有。可孤当时想的是,待孤成了九五至尊,必砍了那些敢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肆意掺孤本子的大臣,把他们的棺材摆在正中央,听他们颅骨碰撞。出征北伐,用北蒙国士兵的鲜血,为孤的宝剑开刃。” 常守捏了把汗,他也不知殿下年纪尚小之时,就有了这般疯狂的念头。 “可是她却说,孤是要为黎民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太子,她说她第一次见到孤的这句话时,就被震撼。你说,若她知道她心中高风亮节的太子,皮下竟是这般模样,会不会反过来怨恨孤?” 常守知道太子口中的“她”是公主,可他一个尚未成亲的武将,五大三粗,哪里懂得这般复杂的事情,问他还不如去问江公公。 常守故作认真思考了一番,道:“属下以为,可能会。” 凉飕飕的视线瞥了过来,常守打了个哆嗦,正想改口,就见太子自嘲一笑,说:“孤真是庸人自扰,竟为这点小事烦忧,怨恨与否,与孤有何干系。徐州府那边可有新的消息过来?” 常守忍不住腹诽,若真不在乎,太子何必在这痴坐一下午,不敢流露出来,恭敬道:“按察使说,当地耗费巨大物资速建了座桥梁,他们已逃脱险境,大概能在新岁宴之前赶回来。” 楚南瑾神色暗了暗,“按察使手上有几个官吏贪墨的证据,都是太后的党羽,此次大雪封山,恐怕也有太后的手笔,想借着这个机会销毁证据,杀人灭口,料定他们不敢将贪酒被困的事禀于圣上,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惜,又打错了算盘,王治延和按察使的同袍之谊,可不是她施以小计便能击垮的。” 太子处处算计到位,常守在侧旁听,都觉得胆战心惊。 停顿少顷,楚南瑾又将视线望向一处,道了句,“孤的皇妹,也该醒了。”
第46章 姜念兰睡了趟昏沉觉, 醒来时头疼欲裂,袭人的凉风拂面,将阵痛稍缓了下去。 她侧过头, 半敞窗牖探入枯枝,雪霰纷扬,好似下了一场杏花雨。琼雪落地迅速化为水团, 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她的脑海中, 好像也有很多东西消失了。 将郁结的情绪压下, 姜念兰翻身下榻, 正要去窗口透气,何娘子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沓书简。 姜念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怯怯而无措, 可当何娘子走近时,她却发现她并不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心定, 于是大着胆子好奇打量。 何娘子任由她视线巡游,将那沓书简置于榻前小案,笑容和蔼道:“外界都叫我大梵女,公主叫我何娘子即可。” 姜念兰知道这位大梵女, 本事很强, 是父皇的上卿, 父皇让她来行宫,也是为了找这位大梵女治病的。 她本以为大梵女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气、端方慈悲的女子, 却不想她雍容美丽, 看起来极易亲近。 何娘子亲昵地拂开她鬓边的发丝,“这几日委屈公主跟我同住在这小屋, 跟我学习礼制教条。” “……礼制教条?是我在国子监念书时,老师教的那些吗?”姜念兰微微一愣,“我太笨了,会气到何娘子,还是让哥哥来教我吧。” “哦?太子殿下是如何教您的?” 姜念兰正要脱口而出,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画面,话卡在嘴边,良久,干巴巴道:“哥哥很有耐心,一次次教我,从来不嫌弃我笨。” 何娘子笑笑,“我在江平郡时,手底下有十几余名弟子,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读过书,我从不觉得他们笨,虽说严师出高徒,但矫枉过正,未免伤了学生的自尊。”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念兰也没法驳回,便跟着何娘子坐了下来。 跟着学了一刻钟,却发现何娘子教授的都是祭酒没讲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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