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被铁钳似的手围截住,姜念兰无法前进,刀子割肉般抽搐地耸肩,不多时便泪如雨下,双眼肿红得像被红铁烙了般。 “皇兄,你跟我说过,逸王不成气候,这皇位迟早是你的,我不相信你会弑君,一定是刺客,是刺客刺杀父皇对不对?你是赶来救父皇的,太医正在路上,在路上对不对?父皇会有救的,父皇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她一连发问的“对不对”,让楚南瑾心尖抽痛,生出不敢与她对视的无力感,只有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不看见她那张惹人心疼的脸,心头的抽搐方会停歇片刻。 “念兰,陛下已经没了气息。” “不!” 姜念兰紧咬住下唇,浓血的铁锈味在口腔漫开,是她最为不喜的味道,她也最怕疼,却不顾一切地想冲到父皇身边,如往常一样躺在父皇怀里撒娇,听父皇沉声唤她永乐,宠溺地跟她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一瞬爆发出来巨大气力,好像不要这双手般拼命挣开束缚,秦爻只能点了她的穴道。 兵卫从两侧围了过来,陈晔为首,看到秦爻的一刻,愣了下神,莫名的熟悉感。 “将刺客逮住,务必不能伤到公主。” “是!” 姜念兰早已哭成泪人,全身无力瘫软,任人摆布,秦爻一人脱身尚且困难,若带着她一起,更是难如登天。从黑布包裹的剑鞘中抽出长剑,毫不犹豫地将姜念兰护在身后。 他武功高深,但到底寡不敌众,体力飞速消耗,不可恋战。 在与陈晔交锋时,秦爻故意露了一手破绽。 熟悉的剑花令陈晔招式缓了一拍,浑身紧绷地望向裹在黑衣中的刺客,两相对视,坚毅的眉眼似曾相识,让他想起一位故人,不由分了心。 仅此一刹,烟雾炸开,众人捂住口鼻向后一撤。 “不好!” 果不其然,待烟雾散去,原地早已没了秦爻的身影。 “殿下,卑职这就让属下封锁城门,继续追捕!” 楚南瑾没有说话。 敞开的窗牖扑进兰花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这香气刻进骨子里,猎猎飒动的蟒纹衣摆,却显出孤独、寂寥,和一丝不为人知的心碎。 …… 甩开紧追不舍的锦衣卫后,秦爻从密道逃出皇宫,粗大茂密的桐树后,静静停着一辆马车,一记鞭响,马车扬长而去,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深夜万籁俱寂,坐落在山顶上的寺庙却袅袅上升着烟雾,秦爻瞧见这缕轻烟,脚步加快了几许,眉宇罕见地蹙成一揪。 落在轻烟来源的大院中,秦爻让姜念兰枕着院中的古树坐下,而后大步迈了过去,推开那扇吱嘎摇晃的木门。 “咳咳……” 飘渺的雾气恍若到了仙境,灰头土脸的女人蹲在灶台前,用一把小扇子扇着柴火,被呛得完全睁不开眼。 秦爻几步上前,扑灭了熊熊烧燃的柴火,将女人带出厨房。 “王妃,卑职不过离开几个时辰,您怎么将这儿弄成这副模样?” 安平王妃语气委屈道:“我肚子饿了,就想把灶上的饭菜热一热吃,谁知生火这般复杂,差点呛死我了!” 秦爻递了张巾帕上去,“您将脸上擦一擦吧。” 擦脸的功夫,安平王妃瞥见树下的窈窕身形,方知秦爻竟带回了一名女子,警觉道:“那是何人?” “这……”秦爻不知从何解释,王妃对永乐公主敌意颇深,他又是个大男人,完全不知如何缓解女子之间的关系。 而安平王妃不等他回答,就窥见了树下女子的真容,阴阳怪气道:“原来是皇上最宠爱的永乐公主啊!” 秦爻和她讲述宫中发生的事,安平王妃惊讶地张了下嘴,闪过怨恨、嘲讽、不甘的神色,最后尽数化为幸灾乐祸。 “皇上糊涂,非要将储君之位让给一个外姓人,却不关照他有血脉之连的尤儿,这下算是引狼入室,自食其果了吧!” 秦爻敬她,听到她这一番话,却还是忍不住拧眉斥道:“王妃此言置身事外,毫不担忧仍置身皇宫的太后,太后娘娘见到卑职的第一眼,首先问的便是王妃您的近况,娘娘疼您护了您一世,痛失爱子,您却丝毫不考虑她此刻的情绪,甚至对皇上出言不逊,‘孝义’二字,丁点不沾!” 秦爻从未和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安平王妃变了脸色,眼里满是委屈,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他的责斥句句在理,她完全无法反驳,甚至生出愧疚之感。 两人僵持不下,安平王妃正打算低头认错,秦爻肃眉开口。 “知晓林燕并非贤妃的骨血,太后便幡然醒悟,想弥补对公主和皇上的亏欠,公主如今是皇上唯一的遗脉,太后定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若不想寒了太后的心,还请王妃能与公主和平共处。” 说罢,秦爻转身将姜念兰抱进了里屋。 穴道被解后,姜念兰空洞无神的眼紧盯着泛白的天花板,掖在暖和的被褥之下的手脚却冰凉不已,还在不止地颤抖。在秦爻唤了她一声后,她登时宛若进入防备状态的小兽,发出骇人的呜咽。 她最爱的皇兄,杀了她最爱的父皇,深入骨髓的痛意,让她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去九泉之下与父皇母妃作伴,不用再忍受丧父丧母之痛。 秦爻沉默地坐在床畔,千言万语都无法化解公主此刻的痛苦,他能做的,就是看好公主的安全,不让她情绪过激后做出傻事。 一连几天,姜念兰都是失魂落魄的状态,眼泪流干,嗓子火辣辣地发痛,视线聚焦在一处,待眼睛肿胀发酸,方会眨动眼睛。 秦爻会定时给她送来饭菜,知晓她不愿意吃下,点了她的穴道,勉强让她喝些汤粥续命。 她对如今的处境漠不关心,浑浑噩噩地度日,一日对她而言,就只是日升月起的变化,惊不起任何波澜,也不会分去她半点注视。 清楚这一点,秦爻还是会选择在床畔坐下,跟她讲述现况,她虽不关心,但他雄厚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耳里。 比如她所处之地是安平王妃去的佛庵,安平王妃虽然落势,但仗着有太后的庇佑,佛庵的修行并未让王妃痛改前非,一众小尼姑看见她都绕着道走,绝不敢到她的院落来,姜念兰待在这里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又比如这场宫变过后,从皇宫传入民间的流言,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对这将变的天色感到未知的恐惧。 到这一日,秦爻下山采集回来,手里捏了张发皱的告示。姜念兰缓慢地转过头,注视着他手上的东西,红肿的眼球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发出枯朽的声音。 “那是……” “是宫里发出的告示,公主若想知晓内容,得先吃点东西。” 姜念兰虽上过国子监,但尚且没有识得生僻或是结构复杂字的能力,只能委托秦爻读告示上的内容。 撑着床板起身,有一阵的头晕目眩,待这阵眩晕过后,胸口又是喘不上气的无力,待一碗米粥喝下去后,发软的四肢回复了一些气力。 “听闻您很爱吃酒蒸鸡,卑职在路过一家酒楼时,正好瞧见它打出的招牌,买了一份回来,自是不如皇宫名厨的手艺,委屈公主勉强吃下吧。” 姜念兰并没有什么胃口,醉香嫩滑的鸡肉下口,登时想起了从前,父皇知她嘴馋,总是变着法子让御膳房给她准备可口美食,其中百吃不腻的,就是这道酒蒸鸡。 回忆像一把刀,缓慢地厮磨着她内心的柔软之处。 秦爻念完告知,又与她说了些民间听来的传闻,综合起来,姜念兰大概明白了如今的局势。 太子谋反,逼宫退位,昭成帝强弩之末,仍不愿交出玉玺,死于太子手下。朝中部分臣子已向太子臣服,部分以为太子罔顾人伦,痛斥其丧尽天良的行径,但有首辅、左都御史等高品官员坐镇,反抗很快被镇压了下去。 姜念兰忽然明白,楚南瑾为何要将她禁足于东宫,他的谋划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长远深久的利益纠葛。 早在她自以为能靠自身稳住他,与他缠绵悱恻之时,他就在心底打起了如何取她父皇性命的主意。 红烛帐暖,蜡油灼心。 她几乎将脸埋进饭碗里,大口地吃着,干涸的眼角却再次渗出泪水,掉进碗里,她好似浑然不觉似的,被噎到脖子粗红,方将头抬起来喘息片刻。 “秦大人为何会带我离开皇宫?你早已选择背叛了父皇,是因为尚未泯灭的良知吗?还是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 在她心里,陈晔早就向楚南瑾投诚,若秦爻仍在锦衣卫担任指挥使,父皇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秦爻自知有愧,他沉默地避开这个话题。 “卑职,罪该万死。” 姜念兰忽然将竹箸投掷在地上,滚落在秦爻的皂靴前,秦爻躬下身去,用衣角将竹箸上的污垢擦去。 “卑职再为您拿一双新的。” “我不知,你与父皇有过生死之交,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不惜用生命保全他,是当之无愧的忠臣,却为何突然反叛?秦大人,父皇驾崩,你若道出苦衷,待我去泉下陪伴父皇,也能了却父皇的一桩憾事。” “公主莫要做傻事。”望进姜念兰平静的瞳孔,好似去意已决,秦爻眸底有转瞬即逝的慌乱。 攥紧的拳头又放下,微侧过头,像透过墙面,在看某位故人。 “皇上在卑职心底重若千钧,卑职愿以命护他,但有一人,重若万钧,卑职一生的光亮便便是她给予的,遂,背上大逆不道的骂名,亦甘之如饴。” “此人便是安平王妃?” 秦爻没有回答。 姜念兰当作默认,轻轻嗤笑了一声,并不苟同他为了一个女人,叛变出逃的做法。 但他只是在佛庵里陪伴安平王妃,并未掀什么风浪,还冒险向皇宫传递情报,孰是孰非,早已难以判定。 秦爻换了双干净的竹箸回来,低头望着埋头扒饭的姜念兰,娓娓道来。 “卑职待在庵庙的日子里,常去黑市走动,发现一些在地底流通的外邦瓷器,经过数日钻研,发现上头的章印多从幽州引来。皇上生前最为忧心的,便是北蒙国人混迹我朝,与我朝官员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卑职认为,在幽州或许能找到线索,不日打算赴往幽州调查,路途危险,公主可愿相随?” 她早就没了求生的念头,无论去何处,于她而言都没什么所谓,能多一桩父皇生前未了之愿带到地底,也不失为一个好决策,遂点了点头。 得知秦爻要离开,安平王妃反应很大,她不愿一人待在佛庵中,也想随他们一起,以秦爻的本事,带她离开并不难,但宫里的人会定时来查探她的情况,若她逃走,消息不时便会传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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