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不卑不亢地回道:“师父受了伤,方丈找来了药郎,在替师父疗伤。” 安平王妃仍咄咄逼人,少年人没回应,转头对姜念兰道:“我在街市见到的富家女子都是仪态端方,便以为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女子皆有教养,姑娘同伴的谈吐让人大开眼界,让我方知从前眼界窄小,想法偏差了。” 安平王妃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是在讽刺她,瞪眼怒道:“你什么意思,怎么敢将小地方的女子与我相提并论?你可知我是谁?我是……” “让夫人和小姐久等了。” 秦爻一身湿气,头发还在往下滴着雨水,看来躲雨许久不见停,见雨势稍歇,便一鼓作气地上了山。 “你怎么才回来?” 安平王妃惦记着她让秦爻带的胭脂水粉,登时将惹恼她的少年人抛诸脑后。秦爻默不作声,任由她一边翻着包囊一边抱怨。 少年人轻声对姜念兰说:“我叫阿梁,‘梁上君子’的梁,可否知晓姑娘的名讳?” 姜念兰随口诌了个假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 阿梁的笑容很有感染,像飘浮在春日里的蒲公英,源源不断地奔向旭日的方向,虽五官平常,却在此刻耀人眼目。 他忙里偷闲,专程登门道谢后,就要返回方丈室照顾师父。 姜念兰则缓步上前,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问道:“在山下的一切可否顺利?” 秦爻愣了一下,与安平王妃相比,她的关心显得突兀,为这阴雨天气注入一丝暖意。他想微笑,但唇角僵硬,便抬起黝黑的眸子,沉沉“嗯”了一声。 “卑职也不知公主喜欢什么,便给公主买了些市面流行的脂粉。” “谢谢秦大人,你淋了雨,我让小沙弥往你房里送一碗姜汤,去去寒气,免得染了风寒。” 说罢,也不等秦爻回答,回房撑了把竹伞,转身进了雨幕。 兴许是因为下雨,寺里的僧人都在房里休憩,她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影,反而找到了后厨。 她语调轻缓地与厨娘协商,厨娘很好说话,留了一块地给她熬汤,等姜汤弄出来后,厨娘又好心帮她尝味,脸色陡然涨成猪肝,被呛得不行。 “姑娘,你这油盐味太重了!” 姜念兰茫然,她味蕾偏重,对咸味或是辣味的忍受能力远超于常人,所以在皇宫时,她都是让宫女尝味。 但凡是尝过她做出吃食的人,无一不是夸赞,她便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在庖厨一行天赋异禀。 但并非一位厨娘这样说,两三个厨娘围上来,都是相同的回复。 她才明白,宫女是怕说实话得罪她,官员是碍于父皇的情面。 她还是毫无天资的小花,做的东西那般难吃,父皇却次次违心夸赏。 那么好的父皇,却永远地离开了她。 姜念兰提着厨娘重新调味的姜汤,心头被阴霾笼罩,竹伞倾斜,湿透了半边肩膀,她却仍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毫无察觉。 “巧了,又在这儿碰上姑娘。” 阿梁撑着柄油伞,是从寺里借来的,伞面图案发白,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他想去后厨给师父做些流食,迎面撞上失魂落魄的姜念兰,脸上笑容骤收。 “姑娘是怎么了?” 他出声问了好几遍,又挡住姜念兰前进的道路,她才缓过神,抬起头,眼角噙着的泪晶莹朦胧,好似泫然欲泣,美得引人分外怜惜。 阿梁握着伞柄的手蜷了蜷,不自觉收紧,一时忘了言语。 姜念兰身体轻飘飘的,像随波逐流的浮萍,恍惚间,她好似看见皇兄立于眼前,身姿高挑。而她记不清两人之间数不清的恩怨纠葛,回到最初无忧无虑,将他视为全部依靠时,强忍的泪水决堤而出,像顽童般,只想找寻一个避风的港湾。 竹伞落地,像被横扫的秋叶,被风卷不知卷向何处。一柄足以罩住二人的油伞撑起头顶的天空,潇潇雨幕,两人拥在一处,天地都失了颜色。 阿梁的心跳声慢了一拍。 将手覆在她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肩膀,一片冰凉,目光一沉,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转而为她披上,而她并不安分,抓着他的胸襟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喊着“父皇”,淹没在雨声中。 阿梁手起又落下,最终停留在她的后背。 “父皇在这儿,别哭了。” 姜念兰再次有意识时,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梆硬的床板铺上了锦褥,软绵绵的,让人躺下就不愿再起身,应是她去后厨之后,秦爻动手铺的。 正思及他,秦爻就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公主醒来了。” 姜念兰睁眼望着姜汤,她思念父皇过甚,淋了一路的雨,体内侵入寒气,导致脑袋迷迷糊糊的,伞丢了,姜汤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抿了抿唇,“本是想熬姜汤给秦大人喝,却是给秦大人添麻烦了。” “姜汤我已经喝了,谢谢公主的心意。是卑职疏忽,昨日若不是阿梁将您送回来,卑职都没发现您身体不适。” “我竟昏迷了一日?阿梁……”姜念兰想起什么,眉眼耷拉了下去,强振精神道,“那我得找个机会谢谢他。” 平静地在佛寺里待了几日,姜念兰养好身子,便想找个时辰向阿梁道谢,但她不知阿梁是否还在寺里,想找人问问,人生地不熟,正巧看见来时带路的小沙弥,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阿梁平时都在方丈室陪着他的师父,但这会儿天气放晴,他说不准会在附近转转,您在这边找找吧。” 姜念兰谢过小沙弥,提步在附近找了起来。 善慈寺有一片规模不大的竹林,是给寺中弟子练功用的,雨水灌溉后,还弥漫着新鲜的土腥味,姜念兰正要掉头,一阵引人遐想的笛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笛声情感饱满,拨人心弦,平铺开一张温馨动人的画面。 身着布裙,戴着头巾的妻子站在青烟缓声的烟囱下,等待将归的丈夫,遥望见丈夫的身影,兴奋地挥臂呐喊。丈夫疾步而走,奔向心心念念的妻子。 两人在枫叶般火红的晚霞下拥抱,恍若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献丑了。” 阿梁的声音让姜念兰的思绪回到现实世界。 “笛声很好听,我一不小心听入了迷,你吹这首笛子时,可是在想念你的未婚妻?” 阿梁失笑道:“姑娘在说什么?我漂泊无定,又长相普通,哪儿来的未婚妻?” “恕我寡陋,笛声饱含情感,便以为是坠入爱河之人的畅想。你有这般好的技艺,还有那日的……”她顿了顿,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绘。 “姑娘可是指这个?”阿梁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清润的嗓音变得雄浑,“父皇在这儿,别哭了。” 姜念兰不由得心尖一颤。 “……对。” 她那日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唯记得阿梁那声与父皇如出一辙的音色。 阿梁并未询问她的身份,噙着清浅的笑容望她。 "我能模仿别人的声音,曾有幸睹过先皇英姿,记下了他的音色,你一直唤着父皇,我便斗胆模仿先皇的声音,姑娘果然平复了下来。能让姑娘心里好过,我的这门本事也算不负于天。" 姜念兰微敛眼睫,继而不带任何恶意,单纯好奇地问道:“你既有这般好的技艺傍身,为何会与你师父流落街头?” 阿梁无奈地笑了笑:“我与师父并非流浪者,常会在街边表演,观赏者也愿意给些赏钱,只是镇上有个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借着影响镇容的名头,向我们收取佣金,我和师父打赏的钱,哪够他们狮子大开口?这下既赔了本进去,只要被他们撞见,还会得一顿殴打,师父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撑着一口气逃到了善慈寺上。” “怎会有这样不要脸皮的人,这是要将人往死路上逼吗?” 阿梁声音轻柔道:“无妨,世人皆有苦难,我和师父有手有脚的,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慈恩寺的人心善,为我师父垫了不少药钱,我的骨头已经接好了,明日便下山卖艺,总不能一直欠别人的。” 生活的挫折没磨掉他骨子里的温柔与善良,让他仍保持着向上的积极,姜念兰对他钦佩的同时,又十分同情,他身体初愈,若再遇到那帮子地头蛇,可能不会这般走运,好胳膊好腿地回来了。 心念闪动之间,姜念兰想到个法子。
第87章 秦爻从各处搜来的情报上说, 幽州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起义,正是硝烟弥漫、一团糟乱,遂将离开善慈寺的日程往后挪了挪。 整日待在寺里, 只能看和尚们念佛诵经,听枯燥乏味的木鱼声,无聊到了极点, 安平王妃甚至扭扭捏捏地来找姜念兰, 想邀她打木牌。 却是回回吃闭门羹, 恨得牙痒痒。 而被她以为故意闭门不开的姜念兰属实蒙冤。 每日起身就往善慈寺的书室跑, 找个光线照射最好的位置趴下,暖煦的阳光让人一天都懒洋洋的,不想起身,浑然不知安平王妃登门。 阿梁端坐在书桌的另一面, 捧着一本发黄的古书,即便她在故事声中半梦半醒,也字正腔圆地坚持念下去。 姜念兰偶尔惊醒, 抬头对上阿梁温和的眼,眼底辨不清虚幻与现实的雾色便会渐渐褪去。 她想念父皇,常常无法入眠,一闭上眼, 就是楚南瑾从父皇胸前拔出血刀的场景, 听着与父皇极为相似的声音, 就好似父皇仍陪伴在她身边,惊恐和绞痛被驱散, 是一日最为安定舒心的时刻。 听到游子与父母分别的桥段, 姜念兰轻声问:“阿梁,你奔波在外, 会想念在远方的父母吗?” 阿梁放下书,恢复本身的音色:“姑娘睡醒了?” 她的腔调中还带着软绵绵的睡音:“嗯。” 阿梁笑了笑,道:“姑娘的问题,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我的父母早就弃了我,我自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早就忘了他们的模样,若非要找个答案,那就是不会。” 姜念兰满心歉疚:“对不起啊,是我笨嘴拙舌……” “无妨,我不会往心上去。” 姜念兰直起身,双手撑着两颊,不经意对上了阿梁的瞳眸。 她之前未曾细看,就没有发现,原来阿梁的双眼生得这般好看,像天上的星星嵌在了瞳仁里,而他的轮廓和其他五官太过瘪平,甚至可以说难看,完全衬不上这双漂亮的眼。 也正是因为这双星光辉动的眼眸,才让他的长相抬上普通的档次。 姜念兰忍不住夸赞道:“阿梁,你的眼睛很好看,很像我的一位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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