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梁问:“不知这一醉休与我将要做的事有何牵连?” “此香经久不散,那几具尸体上皆有余香,且程度相似,由此判断,他们是结伴去的,你们有谁见过,朝廷的通缉犯成群结队地狎妓?” 姜念兰道:“死的人就草草丢在了山上,说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要是惹了事,上峰不仅不会保他们,还会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所以他们即便按捺不住,也不会冒这个风险,除非,有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地方,专供这些人享乐。” 阿梁投去赞许的目光:“公主聪慧。” 姜念兰羞赧一笑。 秦爻道:“正如公主猜测,卑职确实找到了这么个地方,但是只有’自己人‘能进入其内。”他将目光投向阿梁,“江湖有’易容术‘,但容颜可改,音色难效,阿梁公子,这便是秦某的恳求。” 不消细说,秦爻便知晓阿梁能明白他的深意,焉同深入虎穴,需要过人的心理素质,不是普通人能够担负得起的,他本以为阿梁会思考许久,未料他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但是,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第90章 五日后, 车马终于抵达幽州首府怀都。 怀都的青山绿水如一块天然屏障,将外界的杂尘隔离开来,丝毫没有战火的痕迹, 纯净的空气好似从未被油烟气浸染,大幅度缓解了舟车劳顿的不适感。不愧被誉为最宜居的名胜之地。 秦爻给了知客几块碎银,让他带着几人在都城逛一圈, 熟悉地势。 安平王妃自幼养在京城, 对这儿谈不上什么感情, 上次赴幽州, 还是被责令陪同太后归宁,新鲜劲过后,想起回林家那场不愉快的经历,面色怏怏不乐, 没多久就提出要回客栈歇息。 最开心的反倒是姜念兰,好似落叶归根,对这块土壤生出强烈的归属感, 多日萦绕心头的郁结和痛苦随风逐减,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紧跟在知客身后,不知倦似的, 往各处好玩的地方凑, 像一只喳喳的小麻雀。 阿梁被她的情绪感染, 站到她身边,颇有兴致地听她独到的见解。 直到落日西沉, 姜念兰的步调渐缓, 耷拉着眼皮,从聒噪的小雀成了沉默不语的小哑巴, 好似已经精疲力尽。 阿梁往她身边凑了凑,发现小娘子并不是玩得快睡着了,而是声若蚊吟地自喃着什么,宛若要哭出来的声调,只能勉强听清个“父皇”。 精神振奋时的愉悦情绪在身心疲惫之后彻底反扑,可不想让他和秦爻发现她的低落,坏了兴致,她连落寞的情绪也是内敛收展。 擦去眼眶里的泪水,装作不在意地抬头望向天边余晖,将泪光逼了回去。 这次,阿梁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 “父皇,若是你也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应该会很欣慰吧,你曾说过,等不做皇上了,最想带着我和娘亲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安居,怀都正是这么块风水宝地,永乐找到了,你们却都不在了。” 可怜兮兮,挺招人稀罕的,让人恨不得将天上的霞云都为她摘下来。 阿梁静立在她身侧,在霞光即将消失在她眼尾的刹那,轻声附在她耳边说:“一切都会结束的。” 耳蜗一痒,像有羽毛轻飘飘地搔过,姜念兰没听清,疑惑地侧目望向阿梁。 阿梁改口道:“永乐,父皇一直在你身边。” 相处统共都不过十日,阿梁却总能即时发现她的负面情绪,就像一位知心的兄长,对她照顾有加,她方才对父皇撒娇的语气都让他听了去,顿觉不好意思,刮了下鼻尖,轻声道了句谢,压抑的心情豁然开阔。 几人表面是游山玩水,实则将沿路地势熟记于心,回到客栈夜色已深,秦爻铺开舆图,圈出几个可疑地点。 “我打探到,那几名叛军涉足的淫窟名为‘月光堂’,凡进入其内的都被称为‘月客’,不知是何人所开,很是隐蔽,便猜测,即便是有资格进入其内的月客,也只能在旁人带领下进入,并不知确切的地点。这是秦某按照阁下的要求,找出身份符合的月客。” 秦爻将一份册子摆在案桌上,详细标注了该名月客的家世背景,以及个人喜好等等,密密麻麻几页纸,端的是触目惊心。 此人乃精武营大将军,幽州现任总督裴斯铭手下的得力干将,相比其他仪表堂堂、满身精肉的将军,赵武身形瘦弱得好似一介书生。 赵武草根出身,酗酒的父亲经常殴打他和母亲,母亲在丈夫面前唯唯诺诺,转而拿铁棍对着年幼的赵武出气。在赵武七岁的时候,母亲不堪受辱,跟着邻村的野男人逃跑,父亲恼羞成怒,从此拳脚尽数落在他一人身上,导致他恨透了母亲。 好在他成人后,酒鬼父亲掉进河里淹死了,他终于获得自由,为了混一口饭吃,他跑去参军,自小营养不良的他精瘦得像只猴,整日被其他士兵戏弄欺凌,带着满身疤痕,一瘸一拐地去冰凉的河边给他们洗臭衣裳。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被人瞧不起的赵武却凭借着自身远超于常人的意志在军营活了下来,屡次在战场立功,一步一步往上爬。 却也因此,他在得势后性情变得极为扭曲,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都被他剥皮抽筋,死状极惨。在男女之事上,他更是残暴不堪,许多女子惨死在他的榻上。 阿梁沉默半晌,开口道:“这就是秦大人为我挑选的‘身世’,未免太过考验我的演技。” “此人是裴斯鸣的手下,在月光堂有几分薄面,又凶名在外,不会有不长眼的凑上来找事,这样既能保护好公主,又能方便在堂内行动。且此人与你身形相似,能省去不少麻烦。” 秦爻言之有理,阿梁便没再说什么。 几日后,秦爻趁着赵武外出之时,将其打晕绑走,顺走符牌,将人丢在偏远无人的宅院,雇了一名婢女照顾他的饮食。 一切准备就绪后,三人来到月光堂的交接地点,不一会儿,就有杂役为他们带路。 姜念兰虽不知为何阿梁想要捎上她一起,但也没有多想,认为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她的身份是赵武的妻子江氏,说来奇葩,赵武特地娶了个与他母亲极为相似的女子,却不是好好待人家,而是将当年对母亲的怨气发泄在妻子身上,江氏身上总伴着新旧的青紫伤痕,还要被丈夫带着出入月光堂,亲眼看着丈夫狎妓,除了有个将军夫人的头衔,活得还不如府里的丫鬟。 阿梁很快进入了状态,完全是一个面色阴冷、生人勿进的大将军形象,姜念兰很是钦佩,频频侧目,与江氏对赵武的畏怯大相径庭,幸而罩了幕帷,旁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夫人。”阿梁忽然紧握住姜念兰的手,在外人眼里,他脸色难看,像是江氏无意间做错了什么,引发了他的怒火,又要遭罪,皆同情地别过脸去。 “离本将军那么远,夫人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姜念兰一愣,想起江氏该有的反应,迅速调整好状态,小心翼翼地往阿梁身边挪了挪,偎向他的臂膀,缩头缩脑的模样,丝毫没引起旁人的怀疑。 赵武不可能与江氏亲近,故而等她贴近后,阿梁长臂一伸,狠力摁下姜念兰锁骨上逼真的伤痕,招来对方毫无防备的一声痛吟。 姜念兰嗔他一眼,阿梁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吐道:“委屈一下姑娘。” 月光堂有一名唤作“辨生”的能人异士,只须见一次,就能记下对方的音容相貌,因而成了月光堂的门障,凡进入者即使拥有通行符牌,也得先经过辨生的查验。 这也是月光堂经久不衰,保密性极强的缘由。 辨生见赵武竟然揽着江氏,觉得奇怪,开口试探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阿梁不耐地睨了姜念兰一眼,语气发冷:“这小贱人一路上哭哭啼啼的,看着就惹人心烦。” 辨生便知江氏恐怕又遭了打,瞥过她脖子上的红痕,更是确定这一点,他无权干涉旁人的家事,只能道:“堂里进了新货,您要是有兴趣,一会找管家问问。” 阿梁“嗯”了声,目不斜视地带着姜念兰入了月光堂。 一踏入堂内,就传来好似来自九霄云外的靡靡之音,堂中穿梭着不少衣裳单薄、玩着你追我赶游戏的娼妓,浓郁的香味四处飘散,蛊人心魂,月客满脸绯色地呵呵傻笑,似乎处在了仙境。 伪装成贴身侍卫,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秦爻解释道:“这是‘一醉休’的作用,不似□□那般烈,却能让人忘乎所以,最好屏住呼吸,不然吸入过多,会和那些月客一个下场。” 刚猛吸了一口香气,还在回味的姜念兰立刻往外吐气,想把吸进体内的香气排出去。 “对了,那是……”阿梁指着走过回廊的两道身影,“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这般巧,竟会在这儿遇到国公府的人。” 姜念兰立刻将视线转了过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孟景茂不是护送太后回幽州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梁很快被献媚恭维的人缠上,姜念兰找了个理由脱身,悄悄往孟景茂离开的方向赶去。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进入月光堂的基本上都是“自己人”,孟景茂既然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和叛军少不了联系,他又代表国公府,若国公爷也参与了叛乱,这场阴谋背后的主谋牵扯甚广,根本不是什么民间义士揭竿起义。 姜念兰本对他充满愧疚,与他的新婚之夜却与皇兄拉扯不断,但若孟景茂接近她本就怀揣着目的,欺世盗名,她的这份愧疚之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孟景茂和身边人停留在二楼的轩栏前,另一人转过身,姜念兰看清他的脸,竟是逸王身边的内侍昌贤。 “这不长眼的狗官,竟把老奴关在那爬满鼠蚁、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半月之久!若不是世子及时赶来,救了老奴,老奴这把老骨头是要栽在这儿了……” “我与公主已经成婚,而今是公主的驸马,莫要再叫世子了。” 昌贤改口:“是,多谢驸马相救。” 孟景茂负手而立,问道:“你是怎么被抓进去的?” 昌贤气愤道:“老奴是奉王爷的命令给总督大人送一批美人,顺便打探一下起义军的进展,谁知竟被狗官打成叛党,一同抓进了地牢,连报上总督的名讳也不好使,那狗官真是胆大包天,全然不将总督和王爷放在眼里!” 孟景茂只是听从父亲的吩咐救出昌贤,可不会给他伸张正义,皱着眉听完他的抱怨,说道:“听王爷说,皇上已经不在京城,这样……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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