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晓山林里飘来的腥臭味不是什么兽尸,而是被叛军抢掠虐杀的行人后,姜念兰的心境就复杂了许多。 这群人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却有着禽兽不如的歹毒心肠,这样的人会因为怜悯民生疾苦,而想要推翻新帝吗?而新帝,真如他们斥责的那样无情无义吗? 秦爻再一次从灌木里挖出一具干尸,腐臭横溢,整日熏在这股臭气里,安平王妃忍受力强了许多,却一不小心瞥到尸身上蠕动的蛆虫,立即转身大吐特吐。 姜念兰也好不到哪儿去,捂着嘴干呕。 这里埋着的不止无辜的路人,还有小部分被反杀的叛军,秦爻便是要找出这些叛军的尸体,看能否从他们的遗物里寻到蛛丝马迹。 经过不懈努力,确实有不少的收获。 想必是叛军与秦爻交战后损失惨重,又不甘示弱,回去禀报了上峰,一路上,三人瞧见不少通缉秦爻的画像,他们刚来到离幽州最近的城镇,就遭遇了一方堵截。 这群逆党显然规正许多,已有普通军队的雏形,为了不耽误行程,秦爻避免正面交锋,带着二人东躲西藏。 这日,正巧躲进了路边一座破败的庙宇中,威严的佛像掉了半边漆,环境凋敝,少有人光顾此地。 “孟世子对公主的一片情谊,大家都看在眼里,世子一定会得偿所愿,福与天齐。”
第89章 先是几句恭维, 而后响起一阵跨槛的布料摩擦声,一行人刷刷将狭小的庙宇挤得满当,以至于那位孟世子说了句什么, 姜念兰没能听清楚。 三人藏匿在佛像背后的镂空处,一丝光线打在佛座的脚下,笼罩他们的正好是一片黑暗, 但若特意绕到佛像后面, 一眼就能发现他们。 这世上同姓之人何其之多, 姜念兰不敢确定此世子是否是彼世子, 竖起耳朵聆听。 终于,嘈切的脚步声静止,听见那位孟世子开口:“就莫要再称我世子了,我如今是公主的驸马, 与公主夫妻一心,为她祈福乃是分内之事,我也不图什么鸿运当头, 只希望公主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 来者真是孟景茂。 姜念兰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忐忑地打着鼓。 松气是因为虚惊一场,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不是追杀的叛军,而是孟国公府的人马, 危机暂时解除。 却又忐忑双方会碰上面, 虽然孟景茂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但那场赶鸭子上架的婚姻,对她来说恍若黄粱一梦, 毫不真实, 她不知如何面对他,更无法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 更何况…… 她虽告诫自己不要轻信楚南瑾的一面之词, 但新婚之夜的那番话,还是一字不落地往心里去了。 安平王妃小声道:“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最初恭维的那名官员感慨道:“皇上命我们护送太后回幽州,这一路上,驸马的虔诚日月可鉴,哪怕是十里之外的小寺庙,驸马也会不辞辛劳地赶来祈福,当真是情比金坚,令人动容。” 孟景茂苦笑道:“自礼成后,我就再未见到过公主,每日茶饭不思,甚是想念,若能得到公主安康的讯息,就算再累也值得。” 姜念兰讶然地眨了下眼。 倒不是感动于孟景茂的“情深”,而是她离京已有多日,也不知楚南瑾用的什么法子,竟让国公府的人至今还以为她染了传染性很强的时疫。 她如今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凡事不免往坏处想。 记得楚南瑾曾说过,国公爷是逸王的人,即便逸王倒台,国公爷也不肯倒戈,既然孟景茂站在他父亲那边,或许她的失踪并不是未被发现,而是被国公府的人按了下来,拿她作由头,能让孟景茂的行动更为便利,不会引人怀疑。 至于要做什么,她不得而知。 想到此,姜念兰头皮发麻,若真如此,那她与国公府的结姻,就是被迫选择了立场,与国公府绑在一起。 姜尤若治国,国将不复国,父皇英明一世,为何觉得国公府是值得托付的后盾?她不敢质疑父皇的决策,却又困惑不解,想起陪嫁到国公府的春香夏凉,心上的忧虑更添一重。 却在她屏息之时,孟景茂身边的官员听到这边的动静,铜铃大的眼珠子扫了过来,趿步朝佛像走近。 孟景茂问:“怎么了?” 官员手一抬,指着佛像之后道:“这里……” 姜念兰浑身血液逆流,心跳到了嗓子眼,干听着脚步声愈近,却束手无策,认为今日这面定会碰上,不知秦爻能有几分胜算带他们突破重围。 紧急关头,安静的庙宇中有尖细的嗓音响起。 “世子,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宣您前去。” 孟景茂疑惑道:“娘娘先前不还好好的吗?” 但听声音确实是太后身边的内侍,不敢耽搁,当即带着人马出了庙宇。 姜念兰松了一口气,本想站起身,却发现双腿蹲得发麻,无法挪动半步。 安平王妃责怪道:“姜念兰,咱们本来躲得好好的,你非得弄出些动静,差点就被人发现了!” 眉眼横扫过去,姜念兰有些气恼,分明节外生枝的是她,怎还恶人先告状,先来反咬她一口? 秦爻站到两人中间,低眉道:“王妃错怪公主了,是卑职的错。” 两人皆是十分意外。 外面的人已经离开,再论对错已经毫无意义,三人从狭小的空间走出来,总算能喘口新鲜的空气。 安平王妃忧心忡忡道:“姨母在皇宫待得好好的,怎么也来了幽州?听那汇报的内侍说,姨母身子还不爽利,定是那姓楚的不孝不义,将姨母驱出了皇宫!” “姨母都这般苦,我的尤儿也不知是否全须全尾的,姓楚的和尤儿素来不对付,定会苛待他,也不知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会不会似姨母一般,被寻个由头处置了,都怪我们福薄,这江山落在外姓人手里,迟早要断了根……” 迫于形势而无从去想的情感如同洪水爆发,在这一刻倾泻倒出,很快濡湿了秦爻的半边臂。 秦爻忽然道:“王妃若实在想念太后,若不然冒一把险,混去国公府的队伍。” 安平王妃半张脸还挂着泪珠,茫然抬头,没想到素来沉稳的秦爻竟会为她乱了分寸,若是以前,她立刻点头,但经上次一难,她性情收敛了许多,会在心里分析利弊。 抹了抹泪,强撑出笑容,懂事地轻声道:“如今烽火四起,若不早日揪出叛军,还会连累了姨母和尤儿,你莫要为了我莽撞行事。” 安平王妃所言无差,在这之前他沿路收集情报,早就制定好了抵达幽州后的计划,若有一步乱了岔,只怕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秦爻攥紧拳头,像在按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良久松开,紧绷的面容露出一个算是柔和的笑。 “卑职都听王妃的。” “对了,我们可以去投靠尤儿的义父。”见姜念兰和秦爻都侧目过来,安平王妃一拍手心,很是兴奋,“王爷在世前,曾与一人交好,情同手足,当年王爷身中剧毒,沦为敌营俘虏,也是他舍命将王爷驼回来的,如今他为幽州总督,最为熟悉这边的地势,这样一来,不仅叛军不敢对我们动手,缉查亦是如虎添翼,手到擒来……” “总督大人确然如王妃所言英明神武,起义爆发时,总督府正巧起了场大火,为了安置受到惊吓的姬妾,总督置四处烧杀抢掠的叛军不顾,反而将军马调去护送姬妾去偏远山庄避难。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曾有民众目睹那据说被‘逮捕’的叛军头目,仍大摇大摆地在酒楼吃酒,去报官,却被打一顿丢了出来。” 来人轻嘲低笑,语气悠哉地补充了一句:“总督大人猛虎坐镇,底下一片太平,王妃何故害怕?” “你是何人?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儿大放厥词!” 姜念兰眼睛一亮,惊喜道:“阿梁!” 阿梁对着安平王妃时,眼神犹带着冷意,转向她后,坚冰融化,踱着步子走来。 将拔的剑在听到姜念兰那一声熟稔的呼唤时停顿,秦爻想起什么,笃定道:“国公府的人是阁下支开的。” 阿梁举手作揖,不卑不亢道:“是在下。公主,秦大人。” 露出一截的长剑不动声色地收回,秦爻道:“上次阿梁公子救下公主和王妃,还未向你表示过感谢,这回恩上加恩,不知阿梁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秦某若有能力,定竭力报答你的恩情。” 上回见面,对方还是衣衫褴褛的乞丐,现在不仅人模人样,还一派清高,竟敢忽视她,安平王妃极其不悦,却因为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憋得满腹郁气,遂阴阳怪气地开口。 “虽然你救了我们,但看起来,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谁知这是不是你故意演的一出戏,妄图接近我们,又妄论总督,谁知你居心何在?” “王妃,卑职相信,阿梁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姜念兰跟着接道:“我也相信阿梁不是那样的人。” 见两人同仇敌忾,安平王妃气恼道:“你们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阿梁与姜念兰对视一眼,感激一笑,淡淡道:“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想将毒害我师父的凶手绳之以法,秦大人武功高强,必能为我斩杀仇人。” “哼,说得头头是道,反倒只有我是坏人。” 秦爻解释道:“卑职本对阿梁公子存疑,但听他不畏权贵,指摘总督,反而对他钦佩三分,王妃,您与总督多年未见,他虽与安平王交好,却不一定会对新帝忠诚。”说罢,转头对阿梁道,“秦某还有一事相求阁下,事成之后,必会让阁下的仇人血债血偿,只是,过程艰险,一旦开始便不可退却,阁下可否愿意冒这个险?” 得到阿梁肯定的回答,秦爻从袖中掏出一个袖珍小瓶,拔开塞头,一股幽然刺鼻的香味扑开。 “我在坟山挖出的叛军尸体中,发现了这个未来得及处理的遗物。” 姜念兰好奇地问:“这香有什么特殊吗?” “这味香名叫’一醉休‘,初时只是让人觉得刺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让人有醉生梦死、不知今夕的虚幻感,寻常人家的小娘嫌其招眼,并不会使用,所以常出现在烟花之地,故而可以推断,那人曾光顾过花楼。” 安平王妃皱眉,不悦地插嘴:“秦大人知之甚多,是从前常光顾花楼?” 秦爻耐心地回道:“王妃,卑职曾任锦衣卫指挥使,不少乱臣贼子生前最后一杯酒,便是在花楼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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