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沈琬才小声嘟哝了一句:“我吵醒阿娘了......” 远处幽暗的昏黄烛光映在崔若仙苍白消瘦的侧脸上,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像个小孩一般的女儿,笑得温柔。 “阿茕今夜就和我一起睡吧,”崔若仙道,“阿娘一个人也冷清。” 一时已有丹桂等进来服侍沈琬梳洗,素娥也跟着一同进来,看看崔若仙,又看看沈琬,竟有些欲言又止,沈琬见了便蹙了蹙眉,素娥到底垂下眼去,没再说什么。 躺到母亲身侧,沈琬稍稍安心了一些,崔若仙身上有一股股淡淡的香味,她从小闻到大的,比她制出来的香还要好闻,沈琬深嗅了两口,忽热又觉得仿佛是隔了多年,连这香味都是陌生的。 她不知道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只是又往崔若仙身边蹭了蹭,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看不出一点儿睡意。 只要一静下来,沈琬就又会记起方才见到慕容樾时的场景。 崔若仙侧头看见沈琬还没睡,便问:“怎么还不睡?” 沈琬回过神,冲着崔若仙笑了笑,强行使自己闭上眼睛。 夜里的雨势更大,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搅得人心烦意乱。 沈琬不知道何时才迷迷糊糊睡去,但到了五更天,她又从睡梦中惊醒。 崔若仙比丹桂要警醒许多,沈琬一有响动,她就醒了过来,看见身旁沈琬在床上不安地翻来覆去,满头都是豆大的虚汗,连额发都打湿了,整个人的神情都极为痛苦。 崔若仙连忙去叫女儿,可叫了好半天,沈琬都没有醒过来。 沈琬一直到做完那个梦,才渐渐听见有人在旁边叫她,似乎是崔若仙,可她又一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能继续绝望地闭着眼。 后来崔若仙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沈琬还感觉有人在拉她,仿佛魂灵猛地一抽,脱离了那片荒芜诡谲的梦境。 “疼......”沈琬眼睛才半开,上半身却从床上撑起,把正摇着她肩膀的崔若仙吓了一跳。 “阿茕哪里疼?”崔若仙连忙拉住她,急道。 沈琬大口地喘着气,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双手无措地摸着自己的肩膀、手臂以及身子,终于确认自己是完好的。 崔若仙并没有把丫鬟婆子们都叫进来,而是自己下床给沈琬倒了一杯水,慢慢喂着沈琬喝。 喂着喂着,沈琬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回的梦比之前的更清晰了,许是现实中看过了慕容樾的脸,梦中她也看清了他的脸,比只一双眼睛要更可怖。 而除了粉身碎骨的疼痛之外,沈琬还感受到了自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恨意与不甘。 这种情绪一直沁入骨髓,可是一直到她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终究无法纾解。 若梦里的她死后成了鬼,那也必定是厉鬼。 “阿茕,不怕,”崔若仙一面抚着她的背,这回不得不问,“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同阿娘说一说?” 沈琬垂下眼帘,鸦羽一般的睫毛倒映在她洁白细滑的脸上,像一件瓷器般易碎。 “阿娘,我只是又做噩梦了。”她轻轻道,还是不忍心把自己的梦说给阿娘听。 即便是梦中的事,她也不想崔若仙为她白白担心。 崔若仙见没问出什么,于是只叹了口气,重新安顿沈琬睡下,就像是哄小孩那样拍着她。 “再睡一会儿吧,阿娘在这里陪着你。” ** 定安王府远在边关,京城的定安王府是新建起来的,原本是前朝一位首辅的宅邸,后来旧朝湮灭,天下成了慕容家的,那位首辅早不知去了何处,只剩这座长满荒草的府邸还在。 在慕容樾入京前,太后大张旗鼓地修葺了这里,并将其赐给慕容樾作为定安王府。 府中有一处临湖水榭,这里视野开阔,即便是夏季也有凉风徐来,冯虚御风,使人如临仙境。 慕容樾素来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他前世从未如此做过,因为上辈子他在京城的定安王府根本不在这里。 那时将他从边关请来的京城的人,并不是太后崔若云,而是慕容氏的宗室族人,见崔氏势大,慕容胤又孱弱,如傀儡一般被崔若云操控着,朝政大权尽收于崔若云之手,慕容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找来一直远离京城是非地的他,企图以教导辅佐少帝为由,暗中分化崔氏手中权柄。 崔氏当然早就看出慕容氏此举的意图,但一来是怕把慕容氏逼急了,真的做出什么来,二来因慕容樾端方持正手中又尚有兵马,便也只能同意慕容樾入京。 今世就全然不同了,崔若云是主动迎他入京的,自然要有十分的诚意。 温良忍让只会让人看轻与戏弄,只有使他们害怕,才会得到臣服。 这个道理,是沈琬死后他才明白的。 骤雨微歇,月影从阴翳中跳出一线,虽极细,却如同银瓶乍破。 慕容樾将手中已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鎏金酒壶在地上砸出“叮当”一声。咕噜噜地滚了一圈,在把手处止住。 慕容樾按着额角,从上辈子沈琬死的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喝醉过了。 他的眼神一凛,既然老天让他报完仇之后重活一世,那么这次他们就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了。 有些人被一刀杀死也算是得了便宜。 其实慕容樾与沈琬从前仅是几面之缘,连话都未曾单独说过一句。 孙昭容嫉妒沈琬入宫冲喜后,慕容胤的身体好转,见沈琬受宠,便用计陷害沈琬与他私通。 等二人清醒过来,已是木已成舟。 沈琬当时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责怪他,二人只能约定好当做无事发生。 但后来沈琬却有了身孕。 等到事情被揭发,他还没来得及见到沈琬,沈琬已然从摘星台上一跃而下。 那时距离那晚的荒唐事已有六个月之久,慕容樾从未收到过任何沈琬的消息,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等他匆匆赶到宫里,沈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也是初春,沈琬穿了一袭浅绿色的衣裙,摘星台比其他宫室高出许多,猝不及防的,慕容樾远远就看见她从摘星台跳下来的身影。 如同一片轻薄的柳叶一般。 他张了张嘴,一声惊呼梗在喉头。 一直到他到了摘星台,已有许多宫人围在旁边,但都不敢靠近沈琬。 见他过来,宫人们作鸟兽散。 跳下来的人其实并不会模样很好看,这也是宫人们不敢去动的原因之一。 沈琬还没死透,在这段时间里一直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四肢被折成了扭曲的样子,砸得厉害的地方血肉已经混成了红色的肉泥,身上每一处都在崩出血来,一身绿衣已经很难分辨出原来的颜色。 她的大半张脸都被血色所浸染了,看见他过来,便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想要说什么。 慕容樾目眦欲裂,疾步上前想抱起她,却不知从何下手,叫了一声“贤妃娘娘”之后,才发现沈琬睁着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 她死了。 慕容樾合了几次,都没有办法把她的眼睛合上。 身后却传来慕容胤和孙昭容的笑声,孙昭容靠在慕容胤身上说:“陛下你看,我说了吧,要这样才有趣儿。” 慕容胤撇过头,看着孙昭容笑:“好好赏义恩侯府罢了。” 慕容樾想到这里便闭上眼睛,不愿再想下去。 沈琬因他而死,上辈子他不顾一切为沈琬报了仇,既然重来,那么他的野心就不止于此,他还要得到他上辈子没得到的东西,以及查清楚最后杀了他的那个人是谁。 今日见到沈琬,慕容樾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都能重生,沈琬为什么不可以? 在战场上,他带兵打仗靠的也不仅仅是智勇,同样少不了这一对招子,慕容樾一眼就看出了沈琬的恐惧。 他对她的了解不多,但前世两人云雨之后清醒,沈琬在短暂的惊慌后都尚且能自持,不可能见了父亲带来的外男就失态至此,没了体面。 慕容樾缓缓舒出一口气,好在时候尚早,沈琬还未入宫。
第4章 爹爹不想去看看阿娘吗?…… 夜里沈琬折腾了一场,快天亮时才又慢慢重新睡去。崔若仙心疼不已,想到女儿一直噩梦缠身睡不好,早起便干脆没叫她,任由她睡着。 但日头刚升起一些,章氏就差人来叫了。 沈琬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崔若仙还在外面拦着,她怕崔若仙又被章氏那里的人气出个好歹,连忙起来梳洗。 这也原在她的意料之中,昨夜说了要去章氏那里最后却没去,章氏还不知如何生气。 再加上她不小心见到了慕容樾的事,素娥是不敢瞒着章氏的。 沈琬做足了被章氏兴师问罪的准备。 到了章氏所居的萱华堂,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着她。 卢氏上前来迎她,把沈琬牵到章氏面前请安,章氏沉着脸看她,最后连一声“起”都没说。 章氏左右下首处分别坐着沈琬的庶妹沈瑜,以及章氏娘家的侄孙女章如寄,两人都同沈琬一般大。 沈琬见此,只好过去章如寄的旁边坐下。 沈瑜扫了沈琬一眼便挪开眼去,章如寄侧头对着她笑了笑。 一时丫鬟给沈琬上了茶,章氏却一直无话,众人都噤若寒蝉,直到大约过了半柱香之后,章氏才开口。 “琬姐儿,你可知错?” 章氏不喜沈琬的小名,认为是茕茕孑立的“茕”,也不顾当初崔若仙解释是故意取不好之意,为的是名字便尽了孤苦从此一生喜乐顺遂,只认为寓意不祥,所以从没有叫过沈琬的小名。 沈琬想了想,便起身立到章氏面前,章氏显而易见已经很生气了,为了结束这茬儿,还是顺着她比较好。 “孙女知错,”沈琬马上承认,“是昨夜孙女一时不慎忘记了时辰,这才耽误了来祖母……” “砰”地一声,沈琬一句话还没说完,章氏就一掌拍在黄花梨桌面上,直接打断了她。 “忘记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规矩的?我白日里已经让卢姨娘来叫了你一次,你推辞了也就罢了,长辈之邀你竟然还能忘记了?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沈琬垂着头,听到章氏责骂还不忘带上她的母亲,只能咬咬唇一言不发。 但她的沉默却使章氏更愤怒。 沈琬本就长得和崔若仙有几分相像,明艳鲜妍,却又质若幽兰,章氏看见她就想起崔若仙,心里便更厌烦。 章氏说完话,章如寄适时起身给章氏递过去茶水,倒引得卢氏去瞪了沈瑜一眼。 章氏正喝着茶润嗓子,卢氏想了想,便上前道:“老太太消消气,琬姐儿还是孩子,咱们只耐心和她说道理,她还是听得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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