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肯听?”章氏把茶杯放到章如寄手上,斜眼看着沈琬,“我先前说过什么的,让她早就可以搬过来和我同住,如寄是一直住在我身边的,她性子又沉静懂事,琬姐儿其实也不是个话多的,两个人最是合得来的,一处住着岂不更好?结果她呢?昨个儿我还让你去说了,让她搬过来,否则和她娘一块儿再住下去,弄得人病恹恹的,把福气都冲没了!” 卢氏笑辩道:“琬姐儿这是有孝心。” 这却正中了章氏的心意:“她的娘常年病着,我从不让她来跟前立规矩的,甚至请安都不要,省得她不舒服,我看着也不痛快。这么着说,我却也是她的长辈,琬姐儿也合该给她娘尽孝的。” 这时见沈琬低着头不说话,章氏更加气不打一起来。 “我看都是给她那个不长进的娘撺掇的,自己不好,又糊涂,都是带累儿女!”章氏道,“我昨儿在小佛堂等琬姐儿到快子时,她却只让人传个话儿来就算了。” 章氏如此震怒也是有原因的,她是侯府的老夫人,所有人原本就都要敬着她,而崔若仙因身子不好的缘故,生了沈琬之后就没再当过家了,沈夔也不常回府,章氏便更是一人说了算,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算起来这么多年里头,除去崔若仙当年可能顶撞过婆母不说,沈琬确实是头一个敢对着章氏出尔反尔的。 任其他人,便是天大的事,爬也要爬来。 沈琬听章氏话说得重,其实心里也郁郁,自从昨日卢氏来过后,不知怎的她对章氏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怒,竟让她看都不想再看这位亲祖母一眼。 章氏也没说实话,沈琬自己门儿清,昨晚沈夔回来得并不晚,她返回崔若仙那里之后立刻就让人传信给了章氏这里,当时连亥时都没到,何来子时? 章氏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听得沈琬耳朵便嗡嗡直叫,像有只苍蝇在绕似的。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打断章氏反驳道:“昨夜是父亲喝醉了酒,我去迎他,这才耽误了时候的。” “你看看,你们看看,”章氏气得用枯瘦的手指指着沈琬,“我倒还没说,你就先说起来了?你昨天是不是见了外面来的人?” 沈琬一脸淡淡,点了点头。 章氏气得倒仰,章如寄连忙给她抚胸拍背,沈瑜也上前来帮忙。 卢氏走到沈琬身边,心急道:“姑娘,你赶紧和老太太认个不是,别那么犟着。” 沈琬看都没看卢氏一眼,她不认为自己哪里错了,便是有错也只是没按时到章氏那里陪她,可也不是无故,便是她昨天突然看见慕容樾之后吓得浑身不适,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章氏却对她劈头盖脸一顿教训,甚至不想关心她到底在接完沈夔后为什么没来。 果然章氏顺了气儿,又说道:“我一直是怎么说的,琬姐儿?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贞洁,若你自己不知道‘贞’怎么写,那就别怪男子玷污了你,原来我常说的贞静和婉,你都是听听罢了?我是白疼了你这一场!” 卢氏插嘴劝道:“老太太先听听琬姐儿自己怎么说罢,也难怪她一个女孩儿家的,那慕容樾是什么人物?倘或是琬姐儿一时起了好奇心,这才见到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章如寄和沈瑜都一脸讶色,她们只知道沈琬是昨夜犯了错,但并不清楚内里底细,听见慕容樾的名字,也都是吓得脸色发白。 卢氏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罢了罢了,不必再问,”章氏连连摆手,“你先不用回去,你娘那里我会去说,你这几日先在我这边的小佛堂里静思过错,等差不多我自然放你回去。” 细究起来大齐和旧朝的风气其实大抵相同,并不很严苛保守,连上街去游玩都是常事,更何况见个男子,章氏当初也出身于大家士族,族中也颇有些出名的女子,只是一切都随着旧朝的湮灭而没落,章氏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大齐的皇帝都换了几代,她却变本加厉。 若是换了平时,章氏已经发了如此大的火,沈琬必定早已是怕得不行,要求饶认错到章氏满意为止,但今日她整个人面对章氏时都别扭得很,一句软话都不说,章氏会这么生气,也有沈琬没有立即低头的原因在。 沈琬只是想,如果那个梦会成真,她真的会粉身碎骨,那么她的行为不照着她应该做的来,是不是就能稍稍改变一点点她已知的未来? 如果一切真的无法改变,那么她也宁愿活得痛快一些。 想到这里,沈琬略微挺直了一点身子,鼓起勇气道:“姨娘猜错了,我并不是出于好奇才去见什么定安王的,当时父亲的人来叫我,我为人儿女的怎可置父亲于不顾?我怎会像姨娘说的那样,是自己故意去见他的?” 卢氏愣住,她从没想到过沈琬会把矛头对准她。她和沈琬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老太太又看重她,沈琬也尊着敬着。 “你还学会和你姨娘顶嘴了?”章氏的眼睛周围已经布满了皱纹,内里却闪出一丝精光,“她是你父亲的妾室,是你的庶母,更是你的长辈,你母亲从不管事,便是她说你几句又如何了?” “我没有和姨娘顶嘴,只是姨娘说错了,我纠正她罢了。若哪日瑜姐儿也被人这么冤枉了,姨娘又会如何?” 沈琬顿了顿,咬牙继续道:“祖母是最看重女子的德行操守的,那么也该知道妾室有妾室要守的规矩,便是无错我母亲都有权责罚数落她,更何况姨娘眼下已是犯了口舌,既是我母亲不管事又没在场,我是晚辈自然不好对姨娘如何,但仅仅只是代母亲纠正姨娘的过错,也是我的错了吗?” 沈琬的话音才刚落,卢氏的身子就晃了晃,她嫁进义恩侯府这么多年,虽说沈夔对她无爱无宠无敬,但日子实是过得不错的,崔若仙虽看不惯她,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在章氏面前又更是红人,从上到下何曾有人说过她半句不好? 沈瑜上前扶住卢氏,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卢氏按住手。 章氏已然怒道:“你说什么?” “大齐的女子本就活得恣意,况且慕容樾也是父亲带进来的,又谈何见了外男一说?” 沈瑜和章如寄二人听得已是双双倒吸一口冷气。 连日下雨之后放了晴的光影从雕花的窗子里照进来,正好打在沈琬的背上,沈琬抬头看去,只见那光也依稀照在了章氏枯树皮一般的脸上,照得她抿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更加油光水滑。 沈琬又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章氏终于由章如寄扶起身,慢慢走到沈琬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琬。 沈琬的眼神直视着前方,最终落到堂前一株珊瑚翡翠盆景上,却定定的没有任何躲闪。 终于,章氏道:“我料得你和你母亲是一个样儿的,你母亲我可以不管,但是琬姐儿你,你有你的道理,祖母不懂,却一定要把你调/教好。” 沈琬闭了闭眼。 所有人都等着章氏对沈琬降下的惩罚,一时却没注意转过门又进来一个人。 “母亲,不用罚阿茕了,昨天夜里是我贪了几杯,这才思虑不周的,要怪只能怪我。” 沈琬回过头,沈夔已经走到她后面,又行至章氏面前。 “方才定安王殿下也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让我们侯府不要为难阿茕。” 沈夔已人到中年,却因长年不沾染俗务,保养得宜,而显得分外清俊出尘些。 他此时对着章氏说话,竟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指点之姿。 连章氏这个亲生母亲都是先愣了愣,才说:“这不行,凭他再是王爷,哪有插手别人家家事的道理?” 听章氏的意思是连慕容樾的面子都不给,执意要管教沈琬。 但沈琬听了沈夔的话,心思却被一下子拉开,比方才顶撞章氏还要惶惶不安。 慕容樾日理万机,昨夜不过就是一面之缘,像他这样的上位者怕是早就不记得她了,如何还会特意派人前来叮嘱一句? 他又是如何知晓章氏规矩严苛的? 而且仅仅是在过了一夜之后? 沈琬的眼睫颤了颤,压着衣袖的手指不由紧紧蜷起。 这时卢氏见沈夔已经开了口,便也上前劝章氏道:“老太太,方才是我的不是,怕是咱们都误会琬姐儿了,既然定安王都这样说了,这事也就算了吧。” 章氏脸上也终于有了犹豫之色。 卢氏继续道:“老太太想想,王爷已经发了话,要是咱们不从,那不就是违逆了王爷的意思吗?这不知道还好,若是万一不小心给定安王知道了,那就……” 章氏不语,又由章如寄扶到了座上,叹了口气。 她对沈夔道:“你做父亲的也不该万事不管,昨天没出事还好,我想起来都是后怕。我们琬姐儿是未出阁的娘子,想来他当时也是喝了酒的,要是有个什么,我们找谁说理去呢?琬姐儿一辈子的前程可就没了!” 沈夔对章氏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一边应是。 而沈琬则被章如寄拉了,一起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章氏罚不了沈琬,继续对准了多日不见的儿子:“你打量我老糊涂了不知道,琬姐儿是什么都好,又长得出挑,你们夫妻都爱,她也和她母亲学着作诗又作画的,你有几回还拿着她的诗画出去给你那一帮子狐朋狗友看了不是?” 沈夔知晓母亲的性子,既不与她分辨,更不与章氏多言,只是对章氏的话一笑而过。 眼看着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了,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沈瑜却道:“父亲是嫌弃我们粗笨,但姐姐向来聪颖沉静,刚巧前几日我的几位闺中密友拿着几首诗来找我,说是我家琬姐姐作的,姐姐如今在京中也算小有名声,都说......” “我倒羡慕琬姐儿的才华,若换了是我,把笔塞到我手上也是作不出来的。”坐在沈琬身边的章如寄见情形不对,连忙打断沈瑜的话。 “这有劳什子用?”章氏果然听了进去,“女子就该只学一些针线刺绣,学字也是为了日后管家,这方是一家子的兴旺之道,过了头反而败坏品行,如寄丫头和瑜姐儿,还有我家其他女孩儿,都不必学这,我不爱看。瑜姐儿,你说下去。” 沈瑜悄悄看了沈夔一眼,见沈夔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模样,便又大了胆子说道:“听说从前姐姐的母亲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都说姐姐是像她的。” 像是早就料到沈瑜会这么说,章氏轻轻地抿了抿唇,侧过头去。 沈琬狠狠咬了一些嘴里的嫩肉,在将要咬出血之前停下。 母亲既不待见卢氏,却又个性使然,不会去故意责难卢氏和她的儿女,同样也宁肯不见他们,也不要他们来立规矩,但这反而让卢氏和沈瑜觉得崔若仙软弱可欺,沈瑜更因为一直跟着卢氏长大,竟和没有崔若仙这位嫡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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