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吃痛,人立而起,灰棱棱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去。
第124章 无忧洞(上) 恒娘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动动脖子, 感到自己头朝下, 脑袋晕乎乎,很近的地方有哗哗水声。 慢慢身体恢复知觉,好像是被人扛在背上,那人正涉水而行。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 但这时候脖子上传来一阵钝痛,黑暗中的水声分外清晰,鼻端有奇特的泥腥与腐臭味道,她骤然清醒过来, 恐惧如同潮汐铺天盖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就这么一瞬间的变化, 已被扛着她的人察觉, 跟什么人说了一声:“人醒了。” 左边传来声音:“醒了便怎的?如今已经到了楼里头, 怕她跑了不成?” 右边也说:“横竖快到地头,交了货, 再不与我们相干。” 左边又说:“方才趁着月色看了看, 这回的肉馒头模样周正,那眉眼,那嘴唇, 那脸蛋, 色色都鲜艳。可惜了, 扔进无忧洞, 天仙一样成了烂泥。” 右边的人嚯嚯笑起来,声音无限淫/荡:“要不怎么叫肉馒头?管她长得什么样, 摸起来是个软绵绵肉团子,也就成了。” 扛着她的人感到肩上身体僵硬,垂在前面的双腿似是两条冻住的木棍,在肩上掂了掂,笑道:“小娘子,别听他们吓唬你。你是信陵公请来的贵客,不是什么肉馒头。” 左边的人笑骂:“这还说上话了?胡老三,你若是动了春心,要不要先让一让你去无忧洞松活一阵?横竖顺路。” 右边人也笑:“怕不是胡老三动春心,是你乌木错起了邪火,要去无忧洞消火。” 语声回荡在黑暗中,传来一阵一阵闷闷的回音,附近似有极深广的空间。 就在男人粗野淫邪的话语中,夹杂了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女子声音:“这里是哪里?信陵公是什么人?” 正胡言乱语的三人忽然住嘴,扛住恒娘的人最先回过神来:“你这小娘子倒是胆色粗壮。明明怕得浑身筛糠,居然还敢问我问题?” 正如他所言,恒娘控制不住地在发抖。脑子里拼命想要跳下来,却压根儿无法聚集起力气。极度的恐惧之下,手脚都似脱离了身体,再也不听使唤。 唯有紧紧咬住嘴唇,直至尝到唇角一点腥甜,才保住脑海里最后一点清明。 贼人不知道的是,这短短两句话,十来个字,几乎用尽了恒娘全身所能积蓄的力气。 然而奇怪的是,当这个问题问出口以后,尽管并没有等到意料中的答复,恒娘却发觉自己慢慢能够控制自己的手脚了。 就好像,随着这句问话,她重新取得对身体的支配权。勇气从语言中诞生出来,一点一点逼退肢体里的酸软僵硬。 手脚微动的同时,心里也开始疯狂计算:如果自己拼尽全力往前一跳,有多大把握能逃跑? 无数念头刹那而生,转瞬即灭:这是传说中藏身于水渠的匪徒。这里是京中暗渠,听说四通八达,支路繁多。 涉水跑动,自己跑不过这几个男人。四处黑暗,勉强能感到上头有顶,两侧有壁,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贼人走得轻松,不是极熟路,就是能在黑暗中识物。自己贸然跑动,走不到两步就可能碰壁。 无忧洞是什么地方?肉……想起那个男人嘴里吐出的词,一阵控制不住的胃部痉挛,恶心想吐。 不行,必须去想,想,那是什么地方?贼人说,那里头黑暗,有很多女子,很多很多女子…… 额头上滴下汗水,落进水面,细细可闻。背心被汗水浸湿,通道里有阴阴的风,不是很冷,却潮湿恶臭,越发吹得背上粘糊。 她觉得自己想了许多,似是过了大半日那么长久。然而在贼人们看来,却不过片刻而已。 扛着她的贼人笑道:“你想问的问题,待会儿自有人回答。我们只负责把你交到地头,你问我们也是白问。” 右边的贼人似是转了下头,声音有点飘忽:“无忧洞到了。乌木错,你还能找回你上回那个肉馒头不?” 四周是一样的黑暗,然而恒娘在这片茫茫的苍黑中呆久了,眼睛逐渐适应,慢慢能看见一点轮廓。 趁着那人扛着她走路,在必然会有的起伏之间,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脑袋,朝右侧看去。 一片苍黑中,似又有个幽黑的圆洞,有极细的风声吹进去,再没有别的动静。 这里就是无忧洞? 左边的「乌木错」替她解答了困惑:“娘的,这些肉馒头摸起来都是一个样,我哪知道上回是哪回?要不是痛极了还能嚎一嗓子,我简直要以为这些屁都没一个的女人都是坟里头的活死人。你听这洞里头,可有半点活人气?呸,晦气。” 「晦气」两个字还没完全落地,扛着恒娘的贼人忽觉面前两条腿动了起来,先是高高扬起,随即膝盖微弯,如流星锤一般,从空中迅速荡回,狠命地踢在两腿之间。 贼人「啊」地惨叫一声,下意识松开恒娘,两手捂裆,两脚原地跳起,带起无数水花飞溅。 黑暗中,左右贼人不知发生何事,大急:“胡老三,你诈什么尸?” 恒娘从贼人手里挣脱,顺势落进水里。水中淤泥甚重,她没穿鞋子,一脚踩进去,深深陷入一堆滑腻的烂泥中,重心不稳,干脆蹲下身子。 “婢子——嘶——婢子跑了!” “什么?”左右两人大惊,“往哪个方向跑的?” “怎么没听见响动?” 没时间了。 恒娘咬紧牙关,脸颊肌肉都在酸痛,拼命感受右侧风声,在乌木错转身的瞬间,从他身旁俯身冲过去。 冲过去,冲过一个幽黑的、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洞口。 洞里比通道更黑,恒娘甚至看不见大致轮廓,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空间。 虽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甚至没有呼吸的声音,但里面有人。 恒娘浑身上下所有感觉都在告诉她,洞里有人,有很多很多女人,她们在「看」她。 如果要藏住一滴水,便把它藏进海洋。如果要藏著一个女人,便把她塞进女人堆。 这是适才刹那间划过她脑海的念头,电光火石,甚至来不及细想。 冲进来之后,被无数双黑暗中静默的眼睛「看」着,她才骤然想起另一个问题:这些女人能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她们是否彼此认识?她们能不能发现自己这个外来者? 肉馒头,肉馒头。 心头一道闪电劈过:这三个字的意思是,她们赤身裸体,没有衣服! 双手捏紧,几至发抖:自己身上穿着阿蒙的波斯式样绣锦袍子,只要一靠近,一定会被识别出来。 身后传来胡老三咬牙切齿的声音:“无忧洞,她躲进了无忧洞。走,进去给我搜出来。” 恒娘双腿开始发抖,前面是未知的死寂与黑暗,后头是恶狼悍匪,该怎么办?
第125章 无忧洞(下) 黑暗中, 一支冰冷滑腻的手准确抓住恒娘,拉着她往前便跑。洞里没有风,跑起来只有水花溅起的声音。 恒娘不敢说话, 不敢停留, 跟着这只手与她的主人,全力奔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支沉默的手上。 十来步后,空中忽然多出五六只手, 她们抓住恒娘的胳膊,向上提起。 事发突然,恒娘忍不住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骤然之间,双脚离地。 惊呼声在黑暗中标明了方向, 后方追逐的脚步朝着洞里,破水而来, 夹杂着胡老三气急败坏的诅咒:“贱婢居然敢跑?” 另一人淫/笑:“这么迫不及待往无忧洞里钻, 是上赶着想伺候爷儿们?” “都别多说。这一趟活, 钱已经收了一半,早被爷几个花了, 如今人出了岔子, 你乌木错能吐得出钱来?外头察子追得紧,鬼机楼要是跟我们翻脸,我们去哪里躲避?” 随着话声, 三人快速接近恒娘被从水中提起的地方。 他们似是熟悉地形, 及时收住步伐, 跃上石阶, 有人抱怨:“鬼地方一丝光也没有,如何找得出那犯贱的婢子?” 胡老三恶狠狠呸了一口,“那帮子装神弄鬼的说这里不能举火,你们这帮软毬就乖乖听话?”一阵窸窸窣窣声响,似是掏出什么东西,接着是咔擦几声响。“他娘的,这里头一天到晚水气蒙蒙,老子的火石都给润了。” 有人似是抓住了他的手:“胡老三,别弄了。他们弄的神神鬼鬼有时候贼灵验。既是他们的地头,还是守一守他们的规矩。” 朝着洞里喝道:“方才有贼贱婢逃进洞里,谁有能耐抓住,交给爷儿。爷儿替你跑腿,买肉买糕,任选。” 恒娘后背挨着潮湿的墙壁,身前身后都能感受到女子冰冷柔软的。 一片黑暗中,连呼吸声都几乎无法察觉,然而身周四方,似远似近的地方,开始传来一声刺耳的「咕咚」。 先是一声,然后是三五声,很快,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恍似置身于夏日的瓜田,四周全是一鼓一鼓的青蛙。 一群饥饿至极的青蛙,传来不祥鸣唱。 恒娘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到头顶,心脏砰砰跳动,声音巨大得快要化作实物,呼啸而出。 “咕咚”“咕咚”“咕咚——” 一个嘶哑含混,仅能勉强辨认出是女子的声音从恒娘侧方发出:“抓——抓住——你们——过来——要肉,要糕。” 恒娘刚要从墙上跳起来,四周伸来许多手,如水蛇一样缠绕着她,抓扯着她,死死掐着她,让她不能动弹。就连嘴上,都被两三只手层层叠叠捂住,带着浓重的泥腥味道。 胡老三笑骂了一句:“还是老七有办法。” 三人朝着说话人的方向走过去:“只要交出贱婢,桂花糕、炸鹌鹑……” 话音未落,忽然“啊——”地一声惊呼,接着是连续两三声惊呼,伴随着「砰砰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恒娘身边的手松开了,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似是有许多人朝前飞奔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懵然,过了一会儿,方猛地站起身。 男子的声音似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住,含混低哑。与之相应的,是无数「噗噗」的声响,听上去既似拳打,又似脚踢,甚至像是整个人如炮弹一样,反复不停地冲撞,或是把自己当做装满石沙的大麻袋,重重地压上去。 除了男子从什么东西下透出来的拼命咒骂,没有人说话。 只有不停地“噗——” “扑通——” “咚——” 沉默。狠毒。用尽全力,反复捶打。 一片黑暗中,恒娘回想起,刚从水里出去的时候,脚踏上的地方,似乎铺着粗糙但厚重的毡毯。 如果这毡毯把人卷起来——恒娘无法视物,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画面,如同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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