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没事, 自然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倒是恒娘为什么要追查这个摩尼寺僧人? 阿蒙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放他们回去。 等这一拨人走了,顾瑀满脸惶急地跑来:“恒娘, 恒娘回来了吗?” 阿蒙瞪了海月一眼。 海月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她从昏迷中醒来,抚着肿痛的脖颈,发现恒娘不见了的时候,天知道她惊吓成什么样子。 恒娘的被子被胡乱扯在一侧,地上鞋袜丝毫未动,显是睡梦中被劫。 小姐不在,此事又不敢惊动太子,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往服膺斋递信。 宗越与仲简都不在,顾瑀、余助、童蒙放下手头的事,分头往太学各处找寻线索。 顾瑀看了一圈,没见到恒娘,匆匆跟忽然出现的阿蒙打个招呼,顶着一头汗水,又打算往外头再找一遍。 阿蒙叫住他:“别找了。一整夜的功夫,有心人作案,早已出了太学。” 顾瑀急了:“那该怎么办?我去报官。” 他话音未落,被另一个喘着气的尖细声音打断:“不可。事关女子名节,若是闹得众人皆知,恒娘日后如何见人?” 声音耳熟。阿蒙抬眼,见到余助和他身后小步跑着的黄衫女子。 阿蒙脸色一沉,冷冷看着余助:“常小娘子怎么知道的?” 余助脸一红,“我路上碰到她,想着客馆一带她比较熟,想托她帮忙找找看。” 童蒙此时也从外头进来:“如有需要,我可以去找程仲达。他是学官,可以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太学各楹各斋尽数搜一遍。”提到程康的名字,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神色。 “不是太学,是整个京城。”阿蒙眉头一挑,眼尾带出一抹煞气,寒霜凛冽,“陈恒不把恒娘给我囫囵找出来,我叫他下半辈子食难下咽睡不安寝。” 侧头吩咐海月:“院外有马,你带几个人,即刻去京兆府,将此事告知陈恒。告诉他,我说的,不管他是请皇城司协查也好,请旨大搜全城也好,总之,我要恒娘活着回来。” “不行。”鸣茶张开双手,拼命拦住领命而去的海月,急得声音发抖,“你们这样不管不顾,就算把恒娘救回来,她名节已毁,如何做人?” “放屁。”阿蒙一双杏核眼眸似燃了火,瞪着鸣茶,“是恒娘性命要紧,还是狗屁名节要紧?” 鸣茶原本就有些怕她,被她一瞪,吓得瑟缩一下。随即又胸脯一挺,毫不退让,声音尖利:“枉你自诩博学,没听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男子可为大节所在,舍生取义。女子难道就该为了苟全性命,不顾名节?如果今天被绑走的是你,你愿意让人知道这种事情吗?” 阿蒙眉毛一扬,没有温度地笑起来:“废话。别说只是被人绑走,其中内情未知,就算真被人,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一样拼命求救,救回来我还跟今日一样,看不起你,不喜欢你。怎么,你想拿根绳子勒死我?” 鸣茶被她这样无耻的言语气得脸一白,也不怕她了,昂头痛斥:“是,你不怕,你脸皮厚,你没廉耻,你贪生怕死,可你能代表恒娘吗?你知道恒娘怕不怕?你自己爱撞南墙,你自己撞去,可你不能硬拉着别人去撞。” 胸中一股气,支撑着她把话一股脑儿倒出来:“我知道,你这种聪明人,从来以为自己读书比别人多,想得比别人深,看不起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可是今日被掳走的是恒娘,日后要面对他人非难,过得生不如死的人,也是恒娘。不是你。轮不到你慷他人之慨,轻飘飘一句话,就替别人决定了一辈子。” 海月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小姐,等她示下。 顾瑀见她们争执得厉害,脑子里也有些糊涂,悄声扯一下余助:“喂,你也是聪明人,她们俩到底谁说的有道理?” 「聪明人」凑进他耳朵边:“如果你顾仲玉被人卖去蜂窠,你逃出来,还有胆色来太学读书么?” 顾瑀吓一跳,动手想打人:“你会不会说人话?” 余助斜眼看他:“女子难为之处,远甚于此。” 顾瑀恍惚明白了一些,喃喃道:“聪明人,你的意思是,她们说的都有道理,这恰恰便是女子的难为之处?”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阿蒙沉下脸,面如霜雪,眉头紧蹙,薄唇闭紧如刀锋。 鸣茶一口气说完,胸脯起伏,喘息不定,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阿蒙,看她如何决定。 这时候,一声猝然发出的惊呼便格外引人注意:“薛大娘,你怎么样了?” 阿蒙霍然抬头,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画堂外,石阶下,云三娘紧紧扶着一个穿着素淡衣衫,短袖夹袄裙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身形单薄,脸色惨白,一只手抓紧三娘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攫在胸前,指关节捏得太紧,青筋暴迭,似有格格响声。 她张开口,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们说的,是……是恒娘?薛恒娘?我的女儿薛恒娘?”
第123章 计议(下) 鸣茶疾步小跑过去, 帮忙扶住她:“大娘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想办法,一定可以把恒娘找回来。” 薛大娘一双眼只是看着阿蒙, 用力一挣, 脱开她与云三娘的搀扶,直挺挺跪在卵石路面,昂着头,直直望着阿蒙:“求求你, 救回我女儿。” “就算是坏了恒娘的名声,也不要紧?”阿蒙眼眶一阵酸热,步下台阶,弯腰扶起她。 “名声算什么?”薛大娘短促地笑一声,“我要我的恒娘。” “好。我一定,替你寻回恒娘。”阿蒙一扭头,“海月!” 鸣茶手上空落落, 呆呆站在一边, 看着薛大娘被阿蒙扶起,看着海月从她身边冲过去, 带起一阵风, 而她一个眼神也没瞧向自己。 余助走到她身边,神色严肃:“常家小娘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道理是这样的, 为了家国大义, 男子也好, 女子也好, 都有重义轻生死,慷慨赴国难的侠义之士。可若是为了这一点点名节就要死要活, 你去问顾仲玉,他舍不舍得死一死?” 顾瑀手里折扇「咔嚓」一声响。 鸣茶瞪大眼睛,满脸涨红;“男子,男子哪有什么名节可守?” “若是男子无名节,何以朝廷屡下严令,禁男子为娼?” 云三娘好奇地看看这对争辩不休的少年男女,移步到薛大娘身边,悄声问道:“周婆言的事,恒娘一直瞒着大娘,大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大娘嘴唇牵动,浮起个微弱笑容,“我是她娘。” 室内各有动静,唯有阿蒙猛然抬眼,看向门外。 彼处有一男子,耀如华日,立于树下,默默望着她。 阿蒙低声吩咐三娘,扶着薛大娘去内室等候,侧身让开激烈争辩的鸣茶与余助,经过屡屡想插嘴却找不到机会的顾瑀,穿过长而曲折的甬道,走出洞开的黑漆月洞门,没有理会行礼的侍女们,径直朝深深凝视自己的男子走去。 “你来了?恒娘她——” “我知道。”宗越截住她话头,“良弼传信于我。我正是为了这事赶回来的,没想到……” 喉头滚动,过了片刻,方低低地,将这句话说完:“能够见到你。” “我让陈恒大索全城,你可有什么别的法子?”阿蒙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我带了曹忠过来,他善摄迹追踪之术。” 曹忠上前来,深施一礼:“大小姐,请引属下往薛主编被掳的地方,看看是否有贼人留下的痕迹。” 阿蒙侧头,叫了两个侍女,引曹忠进去。 宗越一挑眉,奇道:“我不能进去?” 阿蒙朝院内吵吵嚷嚷的三人组努努嘴。 宗越明白过来,虽然明知此时恒娘生死不明,自己不该有任何欢喜雀跃的心情,然而满腹思念,此时都奔涌而出,化作绵密细泡,轻盈柔软,充塞四肢百骸,终难自禁。 微一低头,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安若,我想你。” 阿蒙不作声,只是在他将要离开之时,忽然一侧脸。便在这一刹那间,宗越嘴唇轻轻擦过她白玉般的面容,如同微风拂过垂柳,柳条柔软,临近水面。 气息相连,肌肤似触。 鸣茶被余助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转眼,正好瞧见这一幕,张开嘴,手指着院外,嘴唇发抖,发出一声高过一声地尖叫:“啊——啊——” 余助与顾瑀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宗越陪着阿蒙,往里慢慢走来。 余助拔脚,奔出去迎接:“远陌,你终于回来了。” 顾瑀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趁着余助走开,一摇折扇,殷勤问鸣茶:“小娘子,你可是受了什么惊吓?” —— “贼人翻窗而入,得手之后,从大门而出。”曹忠蹲在窗外的花坛边,“贼人共有三人,身量矮小,但底盘很稳,想是站过桩,蹲过马步。” “听说同室之中,尚有另一个娘子,被击中脖颈,以致晕厥。今日醒后却无甚大碍。” 他站起身,“公子,小人揣测,民间习武之人,或能练出下盘功夫。但杀伤人易,单纯致人昏迷却难。此人必是军中受过训的高手,方能掌握其中的火候分寸。” “军中?”阿蒙脸色沉下来。她本来疑心是城阳郡王府有人为主复仇,特意掳走恒娘。如今看来,竟不像了。 宗越却摇头:“军中所习,都是大开大合的战阵搏杀。这手法不像是普通军士,倒更像是斥候暗探。” “京中虽有皇城司的察子,可没有战事,哪来的斥候暗探?”余助如坠五里云雾,声音吃吃:“恒娘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官,他们掳走恒娘做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薛大娘听到窗外传来的对话,身子忽然发抖,撑着案角,颤巍巍站起来。 然而巨大的恐惧袭来,双腿发软,头脑一阵阵眩晕,喉头腥甜,不知什么东西堵住嗓眼子,上不来下不去。 三娘还没落座,连忙往前一扑。刚抓住她的手,就听到她喉咙里呼呼呼的声音。 她似乎拼命想要说什么,三娘竖起耳朵,却也只勉强辨别出一个不知是「贵」还是「鬼」的字眼。 三娘急得连声发问:“大娘,你说什么,是鬼怪还是贵人?桂花?” 薛大娘眼白翻出,慢慢软倒下去。 —— 院子外,一个标枪样瘦高的男子绕着院墙疾行,身形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在经过某处圆角时,骤然停下脚步。 他蹲下身子,拨开草丛。白墙入土的上部,露出一个鲜红手印,中间写了个小小的「鬼」字。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亮如寒星的眼眸烧着烈火,背转身,解下一匹拴着的白马,翻身上马,狠狠一掌,拍在马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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