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步,简直比方才还要热情:“你是皇城司的还是兵部职方司的?我猜你是皇城司的,这会儿全城搜查的,就是你们的人,对不对?我有桩生意,正想与你们好好谈谈。” 仲简看她笑得如狐狸看到鸡,就差流口水了,下意识退后一步,脸色一凝,“什么生意?” “你们抓的人虽然不少,不过还有些漏网之鱼。若是你答应我的条件,我能提供线索,让你立下大功。” “你或许不知道,你自己就是大功一桩。”仲简慢悠悠打量她。 做生意的事,或许他不熟悉。谈条件,他却颇有心得。既是蒲月如此急切,他自然该拿捏下架子,提一提价位。 蒲月满脸笑意,手在身前轻摆,“我不过是条小鱼,仲秀才不必抬举我。” 抬头瞧瞧天色,搓着手,有些着急,“顾少爷该喝药了,你爽快点,我还得赶回去煎药。” 如今的暗探连兼职都这么敬业?仲简默默看她,拒绝妥协。 蒲月想了想,只好举出三个手指头,压低声音:“鬼机楼。” 仲简悚然而惊。 京城之中,沟渠深广,多有亡命之徒隐匿其间。皇城司费了诺大功夫,才打探出这个匪徒啸聚之地,然而究竟只知道名字,不知其具体所在。 这一波潜入京师的羌国暗探大部已被皇城司拿下,然而剩下之人,居然与京城原有的亡命妖人呈合流之势。 皇城司接到线报后,这些日子侦骑四处,搜遍大大小小的渠口,到底还是无功而返,没摸着鬼机楼的半点边。 蒲月若真能提供线索,这份功劳可不是一般的大。 仲简想到「指挥」两个金晃晃黄灿灿的字眼,赶紧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大功当前,更需谨慎,切忌眼热摔跟斗。 沉下声音,问道:“你的条件。” 蒲月笑吟吟伸出三根指头:“一处房子,一个身份,一个男人。房子需在内城,起码两进两出。身份是京城人士。男人要无妻无妾,无父无母,年不过三十,相貌端庄,四肢健全。不要嫁妆,聘资却不能少。” 仲简越听脸越黑,忍不住讽刺她:“你这是招赘?” “我是夷狄,不在乎你们中原的规矩,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蒲月十分和气,“若这三样一时凑不齐,折算成黄金万两,也使得。” “你就不怕被其他人追杀?” “怕呀。”蒲月顿时严肃起来,“所以请你们务必把外面的漏网之鱼抓干净,千万不能让他们跑脱。” “你……真是羌国暗探?” 蒲月看了看他,“你要我说服你,我真是暗探?” 想了想,“这么说吧,若不是穷得过不下去,我干嘛要去当暗探?天天睁开眼不是撒谎就是逃命,这日子过得很舒心?” 她摇摇头,脸色冷下来,“哪里的穷人都是穷人,我在羌国活不下去,只好去当探子,拼命混口饭吃。一天到晚不敢想立功劳,只要能保得命在,晚上便能烧香谢菩萨。做了这些年的暗探,得的赏钱,不如在太学这半个月。” 眼睛一弯,重又笑起来,“如今陪着顾少爷说会话,递个水,一日一百文,轻轻松松,你说我会怎么选?” 看着仲简,情真意切地点头:“你们中原的钱真好赚,日子真好过,就算穷人,也比我们草原上过得舒心。仲秀才,你不用疑心,我是真心想跟你们合作,把他们一锅端了的心比你还要迫切,以便此后能长长久久地做个周人。” 蒲月这话十分有说服力,她也不是第一个变节的暗探。仲简早就听说,兵部职方司在两国交界的地方,只要出到十两银子的赏银,便有对方的牧民蜂拥而来,其中不乏投诚的探子。 自然,这种手段,周朝使得,对方也使得。不过相较而言,到底是汉人自幼受儒家礼仪熏陶,讲究个气节,跑过去的人便远远少于对方。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日胡仪在讲堂为节义张目,高倡死谏,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仲简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事,没注意到恒娘早已转身上楼,照顾她娘去了。 此来是专程道歉的,目的既已达到,自然可以离开了。仲简走到薛家大门口,停了脚步,弯下腰,再次端详薛家木板门右下角那处不起眼的灰色手印。 如小儿巴掌,不过寸许,掌印中间却围了个小小的字:鬼。
第33章 今日阿蒙 恒娘被叫醒的时候, 还有些迷糊。揉揉眼睛,从大娘床边坐起身子,翠姐儿悄悄在她耳边说话:“那两人还在那里。” 瞬间清醒过来, 低头看看床上, 大娘安静躺着,鼻息沉稳,脸色不再绯红。 她娘这几夜都没睡好,时时在噩梦中抽动, 双手乱抓,闭着眼不停嘶叫「求求你们,放了我」,叫到后面, 声音干哑,只剩嗬嗬哭声。 恒娘这几夜索性就在她娘床边打地铺, 一有响动, 她便起身上床, 搂着她娘的头,如同小时候她生病时, 她娘整夜整夜搂着她一样, 一遍一遍,轻轻抚摸她娘的头顶,小声哼着她娘当年最爱唱的抚儿曲:“大月亮, 两双桨, 左一摇, 右一晃, 给阿娘送来呀,送来个乖女样。” 反反复复, 直唱到天色发白,大娘终于安静下去,气息渐渐悠远绵长,许是梦里回了恒娘幼时,或是她自己的孩童岁月。 恒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这时候被叫醒,有点摸不清楚时辰。转过眼,窗户关得严实,但窗纸上一片糊糊的透亮,想是已近午时。 留了翠姐儿在二楼照应,自己轻手轻脚下楼去。饭食在灶头上热着,兰姐儿见她下来,连忙端到灶前矮桌上。 恒娘坐下,逼自己拿起个素饼,填了咸豉拌着,嚼在嘴里却并没有半分滋味。 兰姐儿挨她坐着,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有点兴奋,压低声音说话:“你在楼上照顾大娘的时候,我和翠姐照你说的,拿炭笔在地上做了记号,果然有问题。” 昨日一大早,平素没什么人的金叶子巷忽然多着两个闲汉,就蹲在巷尾的大榆树下。 或是闲聊,或是发呆,或是扯了嗓子喝五喝六地掷骰子。就像是在那里安营扎寨了似的,从早到晚,片刻不离。 恒娘一边吃着,一边听她说:“昨日晌午、向晚两个时候,他们轮流晃出去,约有小半刻钟才回来。我和翠姐儿瞧得仔细,这回来的人,跟之前的人,穿的衣服虽然一样,相貌却大不同。出去的人脸上有颗硕大黑痣,回来这人满脸胡子。今日这两人又跟昨天的不一样。” 恒娘咽下最后一口饼,拿起碗,喝了一大口水。 兰姐儿扯着她衣袖问:“怎么办,恒娘?这两人肯定不是好人,会不会是看我们家里没有男人,打了偷盗抢掠的坏主意?” “光天白日的,街口外两百米就有巡铺,又不是渠口码头那种乱麻麻地方,哪有贼人这么大胆?” 恒娘给她壮胆,回头却又说,“这两日出入都注意些,关门落闩,听叫才开。” 又吩咐:“左右还有几户人家,你白日若是得空,就去人家里坐坐,帮手干点活,顺便打听一下,他们这两日有没有见到什么异常。” 兰姐儿应了,一边收碗筷,一边问道:“恒娘,你要出去?” 忍不住问了最挂心的事:“太学的衣服,什么时候才能收得回来?” 恒娘手抚酸疼的脖子,站起身来,往外就走:“等我娘好些再说。如今就算收回来,家里也忙不过来。” 两闲汉正半躺在树下晒太阳,跷着腿,崭新白底黑布鞋一晃一晃。见她出来,停下说话,两双兀鹰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恒娘出来时,顺手提了门后的长竹竿,装作气呼呼样子,走到那榆树下,朝着树冠一阵乱捅,口中念念有词:“死老鸹,叫你做窝,叫你半夜嚎丧,叫你鸠占鹊巢。” 榆树黄叶尚未落完,里头十来个燕子窝,如今都被麻雀老鸹占了。 被她一捅,枯枝树叶连带鸟窝,全都扑簌簌往下掉。雀儿乌鸦惊得四散飞起,绕树叽叽喳喳。 两个大汉从地上跳起来,忙不迭拍打衣衫,怒道:“你做什么?” 恒娘住了手,假装这才看到他们,笑道:“原来树下有人,这可对不住了。” 收身回屋,放下竹竿。闻声出来的兰姐儿吓得脸色煞白,拉着她小声问:“你惹他们做什么?” 恒娘笑了笑:“你不要怕,他们不是坏人。” 适才他们跳起时,她不错眼地仔细看了,腰间都挂着跟仲简相似的腰牌。 皇城司的人,蹲她家门口干什么? —— 站在服膺斋门口,恒娘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几层寒凉下来,合欢树叶已经黄尽,一树灿然,巴掌长的荚果绒毛细细,在午间的阳光下闪耀。 以前日日来,倒不觉得。如今不过隔了几日,再站在这门口,居然有些恍惚。 “恒娘来了,怎么不进去?”接近午时,正是学子们三三两两回楹的时候。见了她,纷纷招呼。 “就走。”恒娘随口应着,举步进去,耳中飘来个熟悉的人名:蒙顶客。 身边来去的学子们声音都颇激动: “今日你们去看了夺席之赛吗?十来个上舍生,竟全不是那蒙顶客的对手,个个被驳得面红耳赤,接不上话来,不得不让出膝下一尺之地。堂堂男儿,全数折戟于女子膝下,简直斯文扫地,颜面无存!” “正是堂堂男儿,才该拿得起放得下。输就是输,有什么不敢认?换了你上去,无论比用典,比经义,比敏才,你有把握能胜得过?” “别的不说,单就她那一番「女子与小人」的新解,就如天外飞来,出人意表,却又旁征博引,严丝入扣。 与她对论之人空自跳脚,竟口讷讷不能出一言。我是佩服之至,自愧弗如。放眼太学三舍,怕只有让咱们斋的宗远陌出马,才有胜算。” “这蒙顶客虽说才华惊人,为人行事却也太过骄人,昨日一场辩论下来,竟有学子被她言语所激,当场厥过去。 所以今日太医署的医学生们也来了现场候命。女子如她这样,纵有才华,只怕有损福气,未必此生能够顺遂。” “这说的是了。瞧她头戴帷帽,从头遮到脚,倒不知其人妍丑何如?若是颜色上不如人,啧啧,怕是极难出阁。轩辕不出,嫫母凄凄何适?世无齐宣,无盐难免茕茕。” “瞧你这副酸样,不如你毛遂自荐,做了这轩辕氏、齐宣王,如何?”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这句俏皮话引起大伙儿哄笑。 直到一声舌绽春雷:“放屁!” 是余助,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适才议论的学子,放声怒骂:“亏你们号称是白衣卿相,国之栋梁。策典诗词义理,样样比不过人家,只会在背后嚼舌根,议论些女子容色,还敢妄加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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