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行径,与市井长舌毒妇何异?市井妇人不过吃亏在无知无识,尔等读了一肚子经义,到头来不过一样行事。便布裙荆钗,亦要羞于与尔等为伍!” 恒娘早见到他走在前头,脚下极慢,不时回头,满脸笑容,似是听了他们夸奖蒙顶客的话语,与有荣焉。这一下子脸色陡变,吓了恒娘一跳。 众人讪讪,好在此时已近各人楹舍,只道不与他少年人计较,各自鸟兽散。 恒娘与余助打招呼,他犹自一脸紫涨,忿忿不平:“一群衣冠败类。” 恒娘轻声笑问:“阿蒙她这般厉害的吗?” 余助顿时变怒为喜,一时忘形,伸手就要来拽恒娘衣袖,幸而及时醒悟,收回手去,不好意思笑笑,随即眉飞色舞跟她讲起来:“恒娘,你不知道,这几日争夺论辩小队的名额,蒙顶她一身轻纱,赤足立于箪席,打一开始便放下豪言:若有人能夺她足下之席,她就此退出太学,终身不复言学生二字。” “多少人见她是个女子,便以为好欺负,从下舍、内舍到上舍,数十人轮番上台与她相争,竟难得有人是她十合之敌。 辞锋之利,才思之敏,学识之博,叫人绝倒。就连胡祭酒都叹了一句:如此才智,竟身为女儿,可惜,可惜!” 还待捡些精彩言论细说一说,猛然想起恒娘不曾读过诗书,这些精妙之处,难以与她分享。 心中遗憾至极,只好潦草总结:“总之,十分厉害。若非远陌一早被定下,我倒是极希望他能与蒙顶来场对决,必定振聋发聩,酣畅淋漓,足以载入太学志。” “怎么不见宗公子?” 两人已走进丙楹,余助答道:“他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天天跑去校场骑射,楹里难得见到他人。” 童蒙本要出去公厨吃饭,特地停步问了一声:“恒娘,近日可还安好?”他穷惯了的人,自是最明白恒娘处境。 余助也回过神来,忙问道:“对啊,我也听说浣娘换人,恒娘,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可有难处?” 恒娘谢了他二人关心,“如有需要,自会与两位求助。” 等他二人结伴走了,她方移步到顾瑀床边,对趴在那里,假装很认真看书的人,微微弯一弯腰,算作见礼:“顾少爷,我今日来取工钱,不知你可准备妥当?” 顾瑀抬起头来,一脸夸张的讶然:“呀,是恒娘回来了。”
第34章 龙阳之戏 正数钱的时候, 门口传来脚步声和女子笑声:“你可别忘了今日应承我的话,隔日有空,定要陪我。” 句子末尾带着微微上翘的尾音, 是蒲月特有的声调。 没有人应答, 恒娘心中疑惑:她与谁说话,这般熟不拘礼?正好钱已点完,收至囊中,扭头看, 蒲月身后一个脸沉沉的英俊男子:仲简。 蒲月提着食盒进来,先朝顾瑀说了声:“顾少爷,今日的饭食送来了,你稍等等。” 手里忙着, 还不忘偏头与恒娘玩笑:“好几日没见到恒娘,最近可还好?上次的提议, 你可有考虑?” 这几日蒲月接手浣衣, 虽没什么大错, 送回的衣服却总难免出些不服帖不周全的小毛病。众人拿她与恒娘一对比,多有怀念以前的。 她今日这番相询, 倒是有些真诚的意思在里头。若是恒娘肯替她做事, 哪怕工钱要得高点,也不是不可以商谈。 恒娘本没打算与她为难,她娘还病着, 绿矾这件事, 蒲月也不算有心害她。 但明明出手的是她, 获益的也是她, 最后却是恒娘倒霉背锅。现在还一副打算施恩于她的嘴脸,可就太让人生气了。 淡淡瞥了仲简一眼, 他那日登门道歉,回头居然没有告诉苦主顾少爷真相。这份歉意,委实轻飘,委实虚浮。 仲简被她这么看一眼,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尴尬。 恒娘掠过他,回头对蒲月说道:“抱歉得很,我自来做大惯了,不愿替人做下手。不过,念在你我共事一场的情分上,你上次说要向我请教浣衣上的秘方,倒可以告诉你一二,你可记好了!” 抬起下巴,笑微微道:“绿矾这一方,我看你已经自学成才,运用自如,就不多说。且说沥青,葛靴若是皮面软了,可用黄麻三两,加沥青混匀涂刷,皮子自硬。 再有,避雨的箬笠若是沾了灯油,或是透了汗水,清洗时需用冷水,加乌头浓汁,两遍即可清洁。” 她说的方子大致没错,配方却有些许出入,蒲月若真照她说的去做,保管最后劳神费力,还只能得着一堆越洗越污糟的衣物。 蒲月自然不敢轻易信她,却不得不笑脸相谢:“多谢恒娘指点。” 顾瑀也听得入耳,不禁赞了恒娘一句:“还是恒娘有经验,她料理的衣物从来妥帖。上次我那床锦被取回来,焕然如新。” 仲简想起那日里的古怪气味,嘴角微微扭曲,悄悄别过脸去,不敢让顾少爷看见。 想起那日,便不由得回忆起与恒娘共骑的经历,鼻尖似有微香拂过,也不知是窗外合欢树的果荚香,还是记忆中独属于某人的馨香。 恒娘见顾瑀搭话,笑容越发温煦:“不过呢,沥青与乌头两味,可比绿矾厉害。沥青接触肌肤,尤其是有外伤的,会导致表皮腐蚀,伤口溃烂,新长出来的鲜肉也受不住它的药劲,变青变黑,最终成了死肉,需得拿刀子一层层地,细细刮掉。那个痛呀,据说连铁塔一样的大汉都受不住,满地打滚。” 床上正养着「外伤」的人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小心肝晃悠了一晃悠。 仲简继续看着窗外,尽力保持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十分辛苦。 “至于乌头。”恒娘本是与蒲月说话,一双眼睛却笑吟吟看着顾瑀,慢悠悠说道,“又叫做断肠草,鸡毒。鸡若是吃了一点,顿时七窍流血,羽毛发黑,立时倒地毙命,通身硬得像块石头。 人多半比鸡强点,若是沾染上,不过躺上个一年半载,落下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多半能保得一条小命。” 顾瑀推开蒲月伸过来的挑匙,脸色发白,有气没力地说:“算了,忽然没什么胃口。” 恒娘抿嘴笑笑,闲闲地问一句:“对了,顾少爷那日不听我解释,非得赶了我走。如今我那份工钱,可都给了月娘吧?” 转眼瞧着蒲月,似笑非笑:“月娘辛苦,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兼着五斋的衣服,真是忙得断手断脚都不肯放过一个子儿。这等拼命三郎的赚钱精神,我十分佩服,以后要向你好好学习。 不过,月娘也别太过辛苦,以免恍惚起来,又错抓了沥青、乌头什么的,落到顾少爷身上,害顾少爷绿矾未尽,又添新伤,那得躺到什么时候去呀?” 蒲月心虚,明知她意有所指,看了眼窗边看风景的仲简,咽下骂人的话儿,挤出笑脸:“多谢恒娘提点,我自会万分小心。” 恒娘转身出去,身后传来顾瑀期期艾艾的声音:“那个,月娘,我觉得,我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你又忙,男女之间,委实不方便。不如从明日起,你也别来了,我有什么事,找个茶水博士临时支应一下就行。” 仲简跟在她身后出来,压低声音说了句:“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恒娘还敬:“比不上秀才,重色轻友,窝藏包庇。” 友?仲简不再说话,嘴角有极难被察觉的小幅上扬。 两人这时已走到院中,恒娘好奇:“仲秀才跟我出来做什么?你不是刚进去?” “我去公厨。” 他才从皇城司赶回来,上峰急着立功,对蒲月的条件答应得十分爽快:身份问题,小事一桩。皇城司出面,补个户籍轻而易举。房子的话,皇城司自己就有闲置院舍,暂时安置她一个女子不成问题,反正蒲月也没说是租是买。 至于男人,上峰看着他,大嘴一咧,眼神灼灼:你不就是现成人选?委屈一下老弟,等赚来她的消息,老哥自会替你做主。 到时候一刀结果了她也好,你愿意惜香怜玉将错就错也罢,老哥都听你的。 但对他提的另一件事,上峰却脸有异色:三品以上,假冒士子?兹事体大,我且探探上头口风再说。临走时,犹自反复叮嘱他:这事你千万别忙着手,以免打草惊蛇。 这两件事,一则令他为难,一则令他气闷。都不是什么叫人心情愉快的好勾当。若非「指挥」两个字在前头诱着,他十分想抗命不遵。 两人将将走到大门,迎头碰上余助与童蒙,一个脸涨红,一个脸煞白,两人慌慌张张。 仲简还没来得及问话,已被余助一把扯了往里走:“畏之,诸事都先放下,且回楹去,有事相商。” 恒娘也停了脚步,好奇地看看他们,目光落在童蒙手上,他紧紧攥着一份小报模样的纸,上头隐约露出「上庠」二字。 这是,她的小报?是宣永胜发了童蒙的事? 恒娘皱眉。童蒙的事,是她前两日告诉宣永胜。但特别叮嘱过,事关男子的龙/阳情/事,注意藏头露尾,隐去相关细节,以免伤了当事人令名。 她对童蒙颇存好意,虽然迫不得已用他的故事,还是想要尽量留下余地。 若是照她的初衷,今日童蒙与余助就不该是这样一副天塌了的形容。 心里疑惑着,干脆跟在他们后面,也返回丙楹。 —— 顾瑀没胃口,仲简问他一声,得到同意后,拎了他的食盒过来,又拖两张椅子,摆在自己书桌前,取出吃食摆上。递了多余碗筷给恒娘。恒娘也不推辞,接过就吃。 烩羊肉,香酥兔肉,鹑子野鸡鲜菌汤,玫瑰酸甜糖水。 恒娘一边不停筷地吃着,一边与仲简一起看小报,一边还分出只耳朵,听余助大骂小报胡编乱造,污人清白,说到激动处,来回走动,振臂高呼:其无后乎? 恒娘心想:你说得很对。我这辈子多半是不嫁人了,想来是无后的。老宣诺大年龄找不到老婆,看样子也是一辈子光棍命。可不都无后了? 然而看着看着,她停下手中筷子,嚼在嘴里、平常难得吃到的兔肉也忽然变作了烧过的白腊,又涩又硬。 宣永胜,你个混账老头!暗自咬牙切齿,在心里痛骂。 说过多少遍,注意隐藏消息,不要叫人猜到是谁。这明晃晃的服膺斋学子,来自益州,家境贫困,另一方才除了学录——太学一年有几个两优释褐,出舍做学官的? 别说服膺斋了,太学这五斋上舍生,只怕个个都能猜出名姓。 抬眼偷偷看童蒙。他坐在自己床上,一动不动,看背影倒像是尊石像。 一颗心被劈成两爿,一爿懊恼后悔,另一爿拼命开解:你又没撒谎,说的都是事实。是宣永胜可恶,不听你的提点。 小报报道男子间情/事,这也不是第一次,从来也没闹出什么风波来。这次也一定会悄悄遮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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