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空,眼看着就要西斜,虽然已是春日,夜间却十分寒凉,百里溪别过老夫人,便径直出了吴府,一直在外头等候的刘福三立刻上前,为他披上厚厚的披风。 “什么时候了?”百里溪淡淡问。 刘福三忙道:“刚过了子时。” 百里溪脚下一停。 刘福三见状识趣后退:“若无旁的事,奴才就先回宫了。” 他跟了百里溪多年,自然知道自从三年前开始,每个初一十五百里溪都会不知去向,一走就是一夜。他不知原因,也不会追问,只会在这种时候识相离开。 果然,百里溪没有多言,独自一人消失在夜色深处。刘福三活动活动冰凉的手脚,驾着马车朝宫里去了。 折腾大半夜,等百里溪走进熄了灯烛的寝房时,再有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他安静无声地走到床边,俯身去碰小姑娘眼上的白纱,只是指尖还未碰到,脑海倏然响起她先前在吴家假山后那句抱怨—— “你的手很凉……” 百里溪猛地停下,静了许久后还是收回了手,轻理锦袍在床边坐下。 夜色蔓延,寝房中寂静无声,他只是坐着,安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仿佛屋内的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可惜时间不会停滞,黑夜也总会黎明驱逐,当天边泛起鱼肚白,轻薄的窗子也透进微光,坐了一晚的他总算起身。 要离开时,再看她一眼,依然睡得很熟。 百里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是谁都看不到的温柔。 突然,他看到她脖颈下似乎压着一抹润泽。百里溪停顿一瞬,伸出手指将东西勾出来。 是块玉佩,还是块对他而言很熟悉的玉佩,只是刻痕里那点脏污没了,变得和从前一样干净。 他的玉佩,怎会落到她手中?百里溪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大概,果然,一回头便在妆匣附近找到了收据。 一万七千两白银,恐怕要用上她全部身家,她也是真舍得。这么贵的男子佩玉,总不会是送给傅通的,她又不认识别的男人,是给谁的不言而喻,百里溪握着手中的玉反复看,扬起的唇角始终没有放下。 越来越多的光亮透过窗子将寝房照亮,傅知宁沐浴在大好的阳光中,虽然还未睡够,但还是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玉佩也在枕边好好放着。 ……所以他昨晚没来?傅知宁叹了声气,心想她就是想快刀斩个乱麻,怎么就这么难。 根据以往的经验,百里溪若哪个初一十五没来,之后三日内肯定还是会来的,所以她只需继续等着就好。 提心吊胆的时间又增加了,傅知宁都替自己累得慌,起床洗漱更衣之后,将莲儿叫来为她梳发髻,听说她早上去赶集了,便问一句外头的情况。 “盗贼?”莲儿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但街上已经没人搜查了,不过嘛……好像城门那儿还在排查,许多来城里卖菜的百姓都没赶上早集,这会儿还在外头做生意呢。” 城门还在排查,那便是还没找到。傅知宁略微松了口气,梳完发髻便去用膳了。 当天晚上,百里溪依然没有来。 傅知宁连续等了两天,逐渐开始焦灼,仿佛头顶悬了一把早晚会掉下来的刀,一开始还有过能晚一会儿是一会儿的逃避想法,可时间久了就不行了,连梦里都会惊醒。 转眼又是一晚,傅知宁空等一夜,终于忍不住去找傅通打探消息了。 “近来国泰民安,我有什么好忙的。”傅通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有点奇怪。 傅知宁眨了眨眼睛:“那……圣上忙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傅通皱眉。 傅知宁咳了一声:“我就是有点好奇宫里的事。” “宫里的事有什么可好奇的,难不成你想通了,又想嫁去皇室?”傅通知道圣上答应会给她赐婚的事,闻言当即上心了。 傅知宁只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百里溪最近忙不忙,结果被傅通反将一军,赶紧表示没有。 傅通顿时失望,呵斥的话张口就来:“你今年就二十一了,看京城贵女有哪个二十一了还没成亲生子的!与其整天瞎操心,不如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 傅知宁见他叨叨个不停,赶紧转身就跑,一直到回到寝房才猛松一口气。 “小姐,您怎么这么着急?”莲儿不解地看向她。 傅知宁轻咳一声,看到她换了身新衣裳,顿时有些好奇:“没什么,你要出门?” 莲儿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与王婆子约好了,今日去郊外踏青。” 傅知宁顿了顿:“城门不是还在排查吗?” “今早还查着呢,晌午便不查了,据说是已经抓到了盗贼。”莲儿回答。 傅知宁心里咯噔一下:“抓到了?” “是呀,传家宝也找到了,吴老夫人这回总能放心了,”莲儿说完,简单收拾了东西,这才行了一礼,“小姐,奴婢这便走了,等回来的时候给您带好吃的。” 傅知宁回神,勉强笑了笑。 司礼监内,服侍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出,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 百里溪垂着眼眸,安静无声地看奏折。 刘福三进屋后扫了一眼旁边伺候的人,众人顿时鱼贯而出,从外面将门关上了。 “掌印,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城门处的人撤了,抓到人的消息也散了出去。”刘福三道。 百里溪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福三见状,忍不住问:“掌印,奴才愚钝,实在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咱们已经找了两日都没找到人,如今又将城门口的人都撤了,岂不是更找不到?” 虽然城门外还是有人暗中排查,可暗中查和明处查,显然不是一种力度。 “若是不撤,才找不到。”百里溪不紧不慢地说。 刘福三更加不解。 百里溪扫他一眼,将手中奏折放下:“这两日,你都查了什么地方?” “回掌印,酒楼、客栈、所有能住人的地儿都查了,”刘福三说完,自己就先皱了眉,“却半点踪迹都没查到,如今京都虽然回春,可夜间还是冷得厉害,吴芳儿又是大家小姐,总不会露宿街头吧?” “所以有人将她藏了起来。”百里溪缓缓道。 刘福三一惊:“原来如此……那奴才直接带人查与她交好的人就是,为何要撤走城门守卫?” “吴阁老是一品大员,一家清贵,吴芳儿能接触到的人,又岂是寻常之辈,”百里溪指尖敲着桌子,眼底是看不透的深意,“此事又需保密,你贸然去查,就不怕惹人疑心?” 刘福三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更何况朝中权贵惯会趋利避害,若真知道吴芳儿在自己家中,只怕早就交给吴家了,所以就算有交好的朋友藏她,也不敢藏在自己家里,必然会藏在外面某处,如此一来,就不能时刻相见了,”百里溪垂下眼眸,再次拿起朱笔,“眼下抓到人的消息一放出,藏人者定然心急如焚,要去藏匿处一探究竟,你派人暗处监视,不出半日便会有人独自出门,跟着他,就能找到吴芳儿。” “是。” 刘福三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快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于是又折回去问:“掌印,那个侍卫还留吗?” 百里溪忆起吴老夫人的请求,眼底一片淡色:“杀。” “是。” “还有,”百里溪若有所思,“将吴芳儿藏起来的人,必然已经知道她私奔之事,我答应吴阁老要严防死守,将此事保密到底。” 刘福三了然:“掌印放心,奴才不会留下后患。” 百里溪没有说话,朱笔上的朱砂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一抹鲜红。 刘福三从司礼监退出去,便叫了平日负责监视吴家的下属,要他写下所有与吴芳儿交好的名单。 下属应了一声便开始写,刘福三思索一番,又道:“不止吴芳儿,还有吴老夫人和吴夫人的。” “是!” 刘福三吩咐完,便开始慢悠悠地喝茶,一杯茶没有喝完,下属就已经列出一份长长的名单。 刘福三从第一行开始看,当看到傅知宁的名字时停顿一瞬,这才继续往下看。一份名单看完,他抬头看向下属:“吩咐下去,按照这份名单去暗中监视,若有人单独出门就跟过去,找到吴芳儿后立刻通知我,记住了,别的活口一个不留。” “是。” 属下转身离开,刘福三再次看向手中名单,视线在‘傅知宁’三个字上打量许久,眉头微微蹙了蹙。 另一边,傅家。 傅知宁来回踱步,一边担心吴芳儿在自己的私宅被抓,自己会被吴家报复,一边又觉得吴芳儿他们不会这么容易被抓……可若没被抓,怎会这么容易放弃城门排查?要知道京都繁华,每日进出城门者无数,若不一一排查,就算在外面设了埋伏,也很容易将人漏走。 傅知宁越想越心慌,终于忍不住戴上帷帽,独自一人出了府。 去私宅的路上,傅知宁越想越觉得不对—— 吴芳儿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既然躲进了宅子,便不可能再出来,而吴家先前一直在街上找人,如何能找到躲在宅子里的她呢? 只怕其中有诈,放出所谓的已经找到的风声,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要么是为了麻痹吴芳儿,骗她逃去城门,要么是为了引出藏匿她的人……想到这里,傅知宁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下一瞬便直觉身后有人跟踪。 她下意识想回头看,却强迫自己忍住了,随意走到一个首饰摊前,拿起一块镜子仔细看。 “这镜子上头嵌的可是最好的羊脂玉,可遇不可求呢!”摊主大肆夸赞。 傅知宁笑笑,借着镜子反光瞧见一道身影从后方一闪而过,她咽了下口水,默默放下镜子又走向别处。 原本要去私宅的她就此在街上逛了起来,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后,又去买了包糖炒栗子,这才转身回家。 她尽可能淡定,步伐从容仿佛只是来逛街,跟踪的人从一开始疑心,到渐渐放下疑心,最后重新回到不起眼的角落蹲守。 傅知宁回到寝房后,只觉得腿脚发软,心中更加急躁。 眼下已经可以确定吴芳儿还没被抓了,可看目前的阵仗,若吴芳儿二人想不到这一层,只怕被抓也是早晚的事。 ……那她要如何,想办法报信吗?傅知宁想也不想地否定了,毕竟不去报信这二人说不定自己能想通,真要去报信了,他们仨都要被抓了。 傅知宁长叹一声,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 转眼便是两天,距离百里溪与吴阁老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日。 连续两天一无所获,刘福三又急又恼,拍着桌子叫嚷:“若是叫老子知道是谁藏的人,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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