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对面的地上,摆了一个火盆,刘家嫡子正颤巍巍地烧着纸钱,刘淮头晕眼花,却还在坚持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血肉模糊,将地面都染出一个圆圆的血痕。 磕到第一百三十下,百里溪慢条斯理开口:“行了,别脏了百里家轮回的路。” 当即便有人撤走了火盆。 刘淮眼前发黑,却还是挣扎着爬到百里溪面前,匍在地上求饶:“掌印大人……掌印大人,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我愿以死谢罪,还望大人放过刘家老小,放过我儿……” 此言一出,刘家一众愈发悲戚,有撑不住的已然开始哭了。 百里溪看着地上狗一样的刘淮,鞋尖优雅地踩在他肩头:“斩草不除根什么后果,刘大人到了今日还不知道?连三岁稚儿都知道,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你怎会如此自信,你当年所行之事,我永远不会知晓?” “掌印,掌印饶命……”刘淮痛哭,“我真的知错了,早就知错了,我愿意为百里家陪葬,求掌印让我为百里家陪葬……” “为百里家陪葬,你还不配,”百里溪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抬头在刘淮的两个儿子间扫了眼,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刘大人死之前,不如先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如何?” 刘淮猛地抬头,瞬间对上百里溪恶魔一般的眼睛。他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百里溪缓缓道:“刘大人,选一个吧。” 刘淮听明白他要自己选什么后,顿时骇得说不出话来,嘴唇也渐渐绛紫。 “不选,我可都杀了。”百里溪提醒。 刘淮一张脸涨的又红又青,终于大喝一声冲过来要跟百里溪拼命,却被一旁侍卫直接按在了地上。 “爹!” “老爷……” 院子里响起一阵慌乱,刘淮濒死的鱼一般挣扎,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小,最后只是贴在地上喘气。 百里溪起身,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略一用力研磨便是血肉模糊。 “我说了,你不选,就都杀了。”百里溪眼神渐冷,“杀。” “是!” “慢着!” 傅知宁再也受不了了,径直冲了进来,直接挡在刘淮及家人前面。 百里溪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渐渐眯起长眸:“你要拦我?” “……我不是要拦你,我是救你,”眼下的局面,傅知宁连说话都颤,“你不能就这么杀了他,杀了刘家满门。” 百里溪面无表情。 “裴……掌印大人,您刚才也说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刘淮能走到今日,背后定有靠山,你以科考舞弊给他定罪,又屠他满门,无异于打草惊蛇,但凡他们翻案,便会知道此罪不成立,定会加倍反咬,即便不翻案,您日后也只会被他背后之人视为眼中钉,就算你知道他靠山是谁,可这么多年一直没动手,不就证明对方是百足之虫吗?” “我知道、知道您想报仇,可您必须长远考虑,圣上如今敢这么信任你,无非是因为觉得你早就忘了百里家的事,一心只忠于他,若他知道你还记着,他又怎会再安心用你,毕竟当年此案最终结果,是他拍板做的决定。” “您想手刃仇人,有的是法子,贪赃枉法买卖官职谋害朝廷命官,哪一项罪名都能让他抄斩流放,何必非要揪着科考舞弊这样的罪名,何必非要今日行事,大人,您都忍了十年了,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何必非要冲动!” “您是掌印,手眼通天不错,可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若今日就这么杀了他,日后只怕后患无穷。”傅知宁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到最后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百里溪定定与她对视,许久之后薄唇轻启:“杀。” “大人!”傅知宁径直跪下。 百里溪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眼底的寒意如海啸般汹涌:“你威胁我?” “我、我不想……”傅知宁看出他眼底的杀意,吓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却依然坚定地跪在他面前。 从小到大,她总爱对他撒谎,知道他的秘密后也是,可唯有一句话真得不能再真—— 她想他长命百岁,此生顺遂。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要拦我?”百里溪冷声问。 傅知宁沉默许久:“是。” “傅知宁,你好样的。”百里溪极怒之下,竟然笑了出来。 傅知宁再说不出话来,死死咬着唇肉与他僵持,连何时咬破了也不知道。百里溪看着她唇缝上沾染的血迹,冷着脸沉默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多谢傅小姐大恩……”刘淮颤巍巍磕头。 傅知宁死死掐住手心,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百里溪一走,侍卫们也就收了刀,面面相觑片刻后,最后将刘淮拖起来带去关押,刘家一众也悉数带走了。 庭院里渐渐静了下来,傅知宁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一滴水落在石板地上,晕成一点阴影,接着是千点万点一同落下,湿湿漉漉的连成一道雨幕。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原来不管是不吃青团的京都,还是吃青团的安州,都是一样的,到了这个日子,谁也高兴不起来。 傅知宁跪坐在地上许久,站起身时膝盖阵阵疼痛,提醒她这一跪之后,她与百里溪的总角之情,只怕是散得一干二净了。 她仰头望天,阴沉沉的,潮湿了她的眉眼。 从刘府回来她便倒下了,一晚上昏昏沉沉,又是梦见刘家满门尽屠血流成河,又是梦见百里溪冷着脸多看她一眼都嫌烦,还罕见地梦见了母亲,失望地同她说怎能用昔日情谊,逼迫百里溪放弃报仇。 那可是灭门之仇,刘淮虽不是主使,却也是凶手之一,她凭什么阻止百里溪报仇。 凭什么,凭什么?她在梦里被问了无数遍,想张嘴解释,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急迫之下竟猛地睁开了眼睛。 “知宁,你可算醒了!”徐如意红着眼扑过来。 傅知宁嘴唇动了动,嗓子干得厉害,徐如意忙给她端了杯水:“你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何淋雨?这下好了,半夜突然起烧,身上热得厉害,到现在还没退,你真是吓死我了。” 傅知宁有气无力地坐好:“百里溪呢?” “他已经搬出去了,正在休整准备带着刘淮离开。”徐如意回答。 傅知宁沉默片刻,起身便要出门,徐如意忙拦住她:“你去哪?” “我有事。” “可是……”徐如意劝阻的话还未说完,便对上了她惊惶的眼眸,忍了忍后还是点头答应,“那你快点回来啊。” 傅知宁应了一声便要离开,徐如意又赶紧往她手里塞了两块糕点,叮嘱她一定要吃,免得晕倒在路上。 傅知宁答应一声,拿着糕点便出门了。 坐上马车,径直去了府衙,结果还未进门便被拦住了。 “我想见一见掌印大人。”她艰难开口。 守门的侍卫相当客气:“对不住了傅小姐,掌印事忙,眼下没功夫见你。” “那我再等等……” “等也没用,您还是请回吧。”侍卫直接打断。 傅知宁微微一怔,便明白是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从府衙出来,她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刑狱大牢。 大牢的人本来也不想让她进,谁知她从掏出了百里溪的腰牌,只能赶紧让开。 大牢内,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刘淮蜷在干草堆上,听到动静后迷迷糊糊睁眼,便看到了傅知宁。 “傅小姐……”他感激开口。虽然知道自己的罪行只要上达天听,最终还是死路一条,可傅知宁确实暂时救了他一条命。 傅知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来找你,是有事要你做。” 刘淮顿了顿,不解地看向她。 一个时辰后,傅知宁从大牢离开,回到家后又病倒了。 一连病了三天,浑浑噩噩的总觉得百里溪来过,可一睁开眼睛,便是舅母和如意,试探之下得知她们一直轮流守着,根本不会有人来。 果然是错觉。傅知宁深吸一口气,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清明过后,天气彻底炎热起来,百里溪也要离开了。 他走那日,傅知宁早早去城门口等着,看到马车从身边经过,慌忙上前去拦,结果被徐正给及时抓了回来:“你凑什么热闹。” “舅舅,我有东西要给他!”傅知宁着急。 徐正看她眼圈都快红了,蹙着眉头伸手:“什么东西,我替你给。” 傅知宁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徐正接过便去拦停了马车,将东西递了上去。 马车静了片刻,傅知宁心都快提起来了,正当她以为百里溪会下车时,却只有一只手接过东西,然后马车再次启动,朝着城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马车内,百里溪看着刘淮签字画押承认当年构陷百里家的口供,许久一言未发。 马车外,傅知宁眼巴巴地看着车队远走,最后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肩膀彻底垮了下来。 百里溪的出现与离开,都好像做梦一般,傅知宁回到家浑浑噩噩过了三五日,再想起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竟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有一次还直接问如意,百里溪当真来过吗? 徐如意闻言见鬼一样看着她,差点带她去看大夫。 她消沉的这几日,阿欢的和离书已经批了,拿着官府发下来的文书,特意来请她与徐如意吃饭,吃饭的地点,就定在安州最好的酒楼。 “你马上就该跑生意了,处处都要用钱,何必这么破费。”徐如意无奈。 阿欢横她一眼:“我爹娘这次来安州接我,顺便还带了几十匹布料,是我挨个铺子卖出去的,赚的银子虽然不够还你们,可请你们搓一顿还不容易,你可别看不起人!” “行行行,那我可随便点了,狠狠坑你一把。”徐如意轻哼。 阿欢失笑,将菜单推到她和傅知宁面前:“尽管点,知宁你也看看,听说你病了,前几日我该去看你的,可临时有事绊住了脚,只能今日赔罪了。” “我们之间,不提这个。”傅知宁笑着,跟徐如意一起点了几个菜。 阿欢觉得不够,又多加了好几道,直到桌子摆满了才作罢。 “喝点酒吗?”她问。 徐如意扬眉:“你不是不喝吗?” “行走江湖哪有不喝酒的,从前不过是何生觉得女子饮酒不成体统,我才没喝罢了,”人的感情说也奇怪,才短短几日,她已经能自如提起何生了,眼底半点留恋也无,“喝点吧,我明日就要离开安州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傅知宁笑了笑,当即扭头看向小二:“来一壶果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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