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剑没接这茬,而是道:“止安,你知道我跟芸娣是从小就认识吧?” “知道啊。” “芸娣上面有四个姐姐,岳父岳母就是一心想要儿子。连生了芸娣,湘娣,杨娣之后,芸娣的母亲,就是尚家的正妻终于有了个男丁。岳父岳母自然高兴,男孩,还是嫡出,当即取名「天齐」。”方玄剑道。 祁祜转过头,“啊?我记得你尚家世代都在尚书局做理司,虽说官职九品,却也是读了些书,见过些世面的,怎还这般迂腐?上次听芸娣讲,他家是有五、六房小娘,这都没儿子,尚司局也不想想是不是自己的事。” 方玄剑点头:“当年我也是这么说的。还是当着岳父的面说的。哈哈。有了天齐后,家里自然都紧着他来了。 大姐二姐早早嫁人,没心思给她们寻夫家,故而都没攀上什么好人家,草草找了两家寻常大户嫁了,都是秀才,到今年还在落榜,这是后话; 岳父心里着急,还指望着姐儿几个飞黄腾达,带带弟弟呢。 三姐倒是攀附了个高枝,嫁进了伯爵家,给伯爵家的小儿子做偏房。 每月要贴一些给家里弟弟,自己在婆家受尽冷眼轻视,娘家根本不闻不问。 她们几个姐妹,从小便要照顾弟弟,弟弟打骂她们皆不能还手还口。 若有违抗,会得一顿条子抽手心。芸娣性子软,也因没照顾好天齐挨了不少打骂挨饿。 后来嫁给了我……他们尚家当年也是看我与你交好,才把芸娣嫁来的,芸娣曾不止一次同我讲过,她从小到懂事,几乎没吃过热饭热水,无人管她,她哭便是打,她病了便挨着,挨不住了才会有人注意,去请郎中草草开一副最便宜的药给她喝。 有了弟弟之后,她便被逼着学做女红,写字,要为弟弟做衣裳,替他抄书作业。 芸娣嫁给我头天夜里就哭了,她再也不必见到天齐了,她好恨天齐。她说天齐娇生惯养,性子跋扈,一定会吃大亏,她就看着,到时候定会在边上落井下石。” “经你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当年这个尚天齐还惹出了个祸事对吧?只是我忘了——” 祁祜完全入了迷,整个人面对方玄剑。方玄剑道:“对,当年他卷入了个强抢民女的案子里。天齐这个孩子当时跟几个达官显贵在吃酒,酒上了头,忽见一旁做杂工的姑娘貌美,便抢进了房中,几人犯下发指的恶行。 天齐在之前,已经走了,却也被从家抓出来,扣上了同流合污的帽子,直接投入了大狱。岳父岳母哪里肯认,上门直接找我哭诉,逼着芸娣和我去找你保他出来。” 祁祜托腮,“但芸娣恨她这个弟弟,对吧?” 方玄剑抬手,鱼跑了,他也不恼,接着下饵垂钓。“芸娣自然气极,狠狠骂了一顿岳父岳母,说尽了这辈子的狠话,扬言要断绝关系,把两人赶出了家。 虽当时过瘾痛快,到了晚上,她却痛哭流涕。我问她,是不是觉得话说狠了? 她说不是,是厌恶自己。她竟想不出天齐的不好了,全部都是天齐的好,她恨他们怎么就是家人了,怎么就有些割不开的血缘。她这般恨他,为何会这般难受。” 祁祜静静听着。 “止安,我只是想说,你心里其实不是真恨的话,就自己想开些吧,要不跟芸娣般痛哭流涕的还是自己。” 方玄剑正色道:“我并不是想让你原谅谁,我只是想让你放过自己。别折磨你自己。” 祁祜别开眼,“那,后来芸娣帮了他弟弟么?” “要去帮的。其实求人查案便能查出他的清白。只是我没让帮。”方玄剑道。 “为何?” 冷笑一声,方玄剑道:“他们当年都这么对待我的芸娣了,芸娣宽容大度,我可不宽容大度。” 祁祜细想:“但尚天齐没死啊?” “我不帮,没说我不让别人帮。” 祁祜问:“你让谁帮着查案的?” 方玄剑答:“宗南初……” “噗嗤……”祁祜笑了。 “这案子南初断的啊。管他谁是达官贵人,谁是天子亲戚,一概——” “斩——” 两人异口同声,捡起地上石子学宗南初丢签,把石子丢进了河中。 而后两人大笑。 “跟你说说话我好多了,多谢你那句「不劝我原谅,劝我放过自己」。”祁祜浑身一轻。 方玄剑喟叹:“我早就想这般同你说了啊。你是江山储君,上无兄长庇护,下有弟妹要护,前是猛兽豺狼,后是虎豹匍匐,都紧盯着你,等你犯错撕碎你; 皇上冷漠,太后算计,争权夺利,你死我活。这种日子,你从十五岁就开始过了啊。谁也没当你是个孩子,包括你自己。” 鼻头一酸,祁祜额头抵在了方玄剑臂上。 “累。知我如你。”他闷闷道。 “哎哎——”方玄剑猛地起身:“鲤鱼鲤鱼——大鲤鱼——”他钓上了条大鲤鱼。 “天爷——这得三斤多了吧?”祁祜笑道:“今晚你请我吃酒吧。” “哈哈,这儿等我呢。成啊,不过不冥可是在宫里?”方玄剑问。 祁祜摆手:“今日跟璟谰下棋呢。” 天际清明,花木和煦。 这厢将军府中,祁盏正带梓粟读了两篇书,两人弄花时,穗儿从外面回来。 “殿下,出了事了……”穗儿惊慌,对祁盏道:“方才我去街上,听郡王府上的人说,锦阳郡主殁了……” “什么?”祁盏大惊。她立刻招呼人来抱走了孩子。“这近一月都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穗儿吃了口茶,“殿下不知,自从上次郡主惹事之后,皇上不但把郡主的封号给了她的妹妹,还把她赐给了郑家公子。” “这我知道的……” 穗儿道:“听说明郡王大怒,把郡主关了起来,每日不给饭吃,活活把她饿死了。这三四日都不听郡主房间有动静,打开门一看,人都僵了。” 祁盏抖了抖。“她刚被关起来的几日不是每日打砸,也扬言不吃饭么?” “饭哪里能不吃。谁知道明郡王真能饿死她呀。”穗儿道。 “将军来了——” 外面通报…… 祁盏连忙起身。 “将军身子刚好些,就不要乱走乱跑了。”祁盏行了个礼。 风离胥道:“曜灵,郡主死了。”他偷看祁盏神情。 “是,本宫刚知道。”祁盏愕然着。 “别难受了,人没了岂不是少了个跟你作对的。”风离胥道。 祁盏懒得跟他多说,“本宫于情于理要去趟郡王府。将军去么?” 她极少请自己,风离胥自然答应。 两人到郡王府时,一干人等哭天喊地,好不悲哀。 “孩子啊——我害苦了你啊孩子——”明郡王大哭。 祁盏小步过去,“郡王爷节哀。” 明郡王悲痛欲绝,哪里顾得上祁盏。 祁盏与风离胥上了柱香后,抓着旁人问:“好端端的,为何就这般悲惨了?” “郡主不知从何时,递到房间的饭菜都是生肉生米,问过厨房,他们一概说不知。可怜郡主,没力气叫喊了吧……”丫鬟哭道。 祁盏佯装悲痛:“或许喊了,也无人信她吧……怎么成了这样呢……”她刚掩面欲涕,忽看到祁祜带公孙不冥到了,连忙放下手,不敢再演了。 “郡王爷啊,怎会成这样了?”祁祜拱手寒暄几句,明郡王被人扶起。 “殿下啊……我若是知道会成这样……我的儿啊……”明郡王痛哭。 祁祜道:“伯父啊,父王为保全锦阳,额,苒筱,为保全苒筱已经把她赐婚给了郑家,不必如此的啊……” 明郡王掩面:“造孽啊——” 一旁郡王大夫人被人扶着指着他斥责:“都是你——皇上已经赐婚下来了,你为何还要把孩子关起来?她躺在地上,一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了……” 祁祜握住她的手道:“伯母节哀,敢问一句,苒筱是如何跟郑家哥儿认识的?” “她闭口不谈啊!谁知她这是要做什么,她闹得厉害,我气极,只能把她关起来……”明郡王哭得欲昏厥。 祁盏紧咬牙根。 风离胥揽住她的腰,“没事吧?” “放手,将军。”祁盏道。 风离胥梗住。悻悻收回了手。 “多谢你放手。”祁盏轻声道。 “无事……”风离胥口比心快。 祁祜又安抚了两句,来灵堂上香。 祁盏立在一旁,从未如此坐立难安。祁祜冷她的几日,真真快要心痗了。 “哥……”待祁祜起身,祁盏也顾不得身旁风离胥,立刻上去唤了祁祜一声。 祁祜冷脸不理她。 风离胥看两人氛围不对。遂他上去行礼:“太子殿下安。” “嗯。”祁祜点头。 祁盏扯祁祜衣袖。“哥……”她忍着不哭。 “不冥。”祁祜唤了公孙不冥一声。公孙不冥上来,从怀中掏出一包山楂糕。 风离胥勾头想去看,祁祜狠狠剜了他一眼,他不屑离开。 公孙不冥道:“还有几日山楂就没得吃了。止安让你多吃一些。省得没有又想。” 祁盏含泪,“哥哥不怨我了?”公孙不冥极想上前安抚祁盏,奈何两人之前名声不太好,生生没动。 “止安,若儿跟你说话呢。” 祁祜叹气,“哪有哥哥真怨恨妹妹的——” 祁盏上去轻轻拿前额抵在他胸口啜泣。 “我就是有时候怨恨自己,没好好教导你,让你性子不好。”祁祜也哽咽。他哪里会好受,看祁盏痛哭简直是在他心尖上剜肉。 祁盏道:“我没出息,就顾着自己……我今后无论什么都不瞒着哥哥了……” “罢了。”祁祜给她擦泪。“冷了你一个月,你记恨我么?” 祁盏摇头,“你要这辈子不理我了,我真就去见母后了。” “唉。跟我回东宫住一晚吧。” “嗯……”祁盏破涕为笑。公孙不冥道:“早该如此了嘛。止安,这样你也不痛苦了吧。这几日你饭都没吃几口,口中还长水泡。” 祁祜冲他眨眨眼。 守得了云开见月明,祁盏自然欢欣雀跃。 风离胥命人叫祁盏离府时,祁盏欣喜跑到他面前,“将军一会儿要家去?” 风离胥答:“不家去。把你送家,我去练兵场。” “将军直接去练兵场吧。本宫……跟哥哥回东宫了。今晚也留宿东宫了……哥哥在后面——”她笑得跟孩童一般。没了怯懦怯生,她这一刻似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爱着。 风离胥心悸得难受,动弹不得。 “将军要注意伤口。”祁盏转头见祁祜出来了,又笑了起来,“本宫跟哥哥走啦。”她奔向祁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13 首页 上一页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