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那人似乎很执拗:“我有了钱就去找你还给你。” “我要去代州。”姜暖没说自己去京城,但她也不喜欢撒谎,所以就说了一个半路会经过的地方。 “那好,半个月后我在代州的狮子桥等你,”那人道:“也是这个时候。” 姜暖没去过代州,但也听说过狮子桥。 天下人没去过代州的多了去了,但没听过狮子桥的却没几个人。 “好的,我知道了。”姜暖当然不打算去,所以她只说“知道了”,而不说别的。 “你一定要去,”那人又强调一遍:“我今日如此,是不得已。” 番外 暖(四) 早起,铃铛把手在姜暖的额头上贴了贴,不热。 “姑娘是夜里着了凉吗?怎么蔫蔫的?”坠子包好了包袱走过来问。 姜暖一早晨起来就显得格外倦怠,这不由得让几个伺候的下人担心。 她们姑娘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就算这几天比以往沉闷了,可也不该是这般神情。 “我没事,就是夜里做了好多梦,觉得累。”姜暖打了个哈欠说。 她是真的没睡好,直到快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早知道昨晚就不开窗子了,”坠子有些后悔地说:“这时候白天自然不凉,夜里还是不成。” “又不怪你们,是我自己非要开了窗子睡的,”姜暖又打了个哈欠,说实话她真想躺下再睡会儿:“昨天的月亮那么好,关了窗子实在可惜。” “姑娘把这阿胶吃了吧!”桑妈妈端了小碗进来说:“空肚子吃不上火的。” 阿胶还是从家里带来的,桑妈妈早起去店里的火房炖好了。 姜暖坐在床沿呆着脸儿吃阿胶,脑袋里想的还是昨晚的事。 满心觉得荒唐。 大深夜的,她一个姑娘家好死不死跳窗到外头去瞎逛,偏偏还遇见个贼。 荒唐的是那贼也不是个地道的贼,打劫还跟人商量,更荒唐的是还许了愿要还。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不得已吧! 可他为什么还要拿匕首胁迫人呢?这分明就是打劫么! 说到底就是荒唐! 日头就这么明朗朗地照着,姜暖还是觉得荒唐。 “姑娘快些吃吧,稍后还得吃饭呢。”坠子见她只是拿小银匙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根本不往嘴里送,不禁出声提醒。 “哦。”姜暖回神,把银匙送进嘴里。 阿胶有股怪怪的味道,不过她时常吃,所以不怎么觉得。 稍后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也进来伺候,见姜暖精神不济,潘妈妈便陪着笑问:“想是这些日子天天坐车,姑娘娇贵,难免觉得乏了。” “可是呢!别说是姑娘,谁这么终日在车上颠簸,骨头也是发酸的。”大有媳妇附和道。 她们这一路上都一盆火似地上赶着,倒显得比桑妈妈她们更殷勤。 “昨晚睡得不踏实,一会儿上车了再歇歇就好了。”姜暖笑着道。 不一会儿,早饭就都摆了上来。姜暖这些天一直胃口不佳,今早尤甚,见桌子上摆的都是清粥小菜素包子,便开口道:“昨儿住店,我见他火房门口放着好一捆大葱,去拿两棵来,搭上豆酱煎饼吃。” 桑妈妈听了十分高兴,说道:“姑娘可算有胃口了!” “我去拿吧!”坠子忙说。 “不用你去,你们哪知道好赖。”桑妈妈说着便扭身下楼去了。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对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不一会儿桑妈妈拿了个大红漆的托盘上来,里头放着葱酱煎饼。 那煎饼刚刚出锅,黄澄澄热腾腾地,带着一股子特有的酸味,姜暖一闻就来精神了。 那大葱更是擀面杖粗细,白生生的葱白,绿蓁蓁的叶子,鲜鲜亮亮好看煞人。 “这是店家自己烙吃的,我跟他们商量了,拿咱们一半的早饭换的。”桑妈妈把盘子放在桌上说。 “都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姜暖拿起煎饼来,先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东西是她们家常吃的,不过潘妈妈等从京城来的都吃不惯。 早饭,潘妈妈她们自然不能在姜暖住的房间里吃,于是便到楼下去。 到了楼下,大有媳妇往楼上看了看,抿嘴一笑,向潘妈妈小声说道:“咱们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心大的。” 潘妈妈也跟着笑了:“前几日看着还稳重,多半是刚离家,心情不大好。如今煎饼大葱都吃得下,自然是无碍了。” “就这东西,咱们下人都看不上眼,她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大有媳妇撇嘴摇头,一脸的看不惯:“也不怕丢了身份。” “要不怎么说是乡下人呢!”潘妈妈哼了一声说:“大家闺秀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养成的。” “到了京城怕不是得给咱们家老爷夫人丢人了,”大有媳妇的话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也就是咱们夫人好涵养,可终究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改是改不过来了。” “别说了,看一会儿伺候她的那几个人下来听着。别人还罢了,那个姓桑的老婆子一看就是个爱酸脸的,”潘妈妈示意大有媳妇住嘴:“咱们两个领了这趟差事,把她接回去就算是完了差了,到时候只需到夫人跟前领赏就是了,其他的也不归咱们管。” “说的是,快吃饭吧,谁管谁肝疼。”大有媳妇说着拿起了筷子递给潘妈妈:“这趟连来带去就一个多月,我家的丫头小子还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呢。” “放心,这趟也不叫你白跑。回去那厨房采买米面的事多半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潘妈妈笑呵呵地说。 “那还得婶子你替我多美言几句,”提起这个,大有媳妇脸上的神色立马变得慎重起来:“我还寻思着回去好歹请你和两位管家娘子吃顿酒呢!” “我可不稀罕你那顿酒,”潘妈妈略微板起了脸道:“不过是看着你人行,顺便说几句好话罢了。” “婶子当然不稀罕我的这顿酒,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罢了,谁不知道婶子最是个好心的呢!” 两个人说着话吃完了饭,姜暖她们也随后下楼了。 这两个人满面含笑地迎过去,潘妈妈说道:“店钱已经算还完了,姑娘若是没旁的事,咱们就上路吧。” 车马早已经备得了,众人都上了车。 天气晴朗,微风轻轻,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姑娘又困了,”坠子笑着说道:“看着怪可怜的,躺下睡会儿吧!” 姜暖一早上哈欠连天,此时又吃得饱了,不由得更加犯困。 这边铃铛早把枕头安放好了,又给她盖了张薄被。 姜暖躺下后就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那个贼,只不过这一回是还钱来的。 番外 暖(五) 快到正午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做五棵柳的镇子。 姜暖因为早上吃的饱,此时还不怎么饿。 桑妈妈请示道:“姑娘,我看这地界儿连个像样的饭铺都没有,况且这天阴着,怕是再过几个时辰要下雨。不如简单地在车上垫一口,赶到前面的廻城去投宿。” “你做主就是了,反正我还不饿。但那几个赶车的、押车的,得叫他们吃饱了。这些人食量大,别饿着肚子。”姜暖是个跟娇气粘不上边儿的姑娘,也十分体恤下人,因为她外祖父家一向如此。 这个镇子实在小,只有一条主街,从南到北也不过几百步。 街上零星有几个铺子,门脸儿都小小的。饭铺只有两家,一家卖汤饼,一家卖石子肉饼配紫苏汤。 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油腻腻的,别说不能让姜暖进来,就是家里的这些婆子丫头也都嫌弃得不行。 因此只是叫他们刷干净了锅,烙了几十张石子饼。 姜暖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又喝了半碗紫苏汤。 在车上吃完了午饭,众人接着赶路。等到下半天的时候,那天越发阴得厉害。 “桑妈妈,下半天你就在这辆车上吧,反正我也不躺着。”要赶路了,姜暖向桑妈妈说道:“叫潘妈妈她们两个睡个午觉吧。” 姜暖上午睡得足了,此时反而没了困意,将车帘掀开一半,看沿路的风景。 “前面就是廻城了吧?”马车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坠子指着远处树木掩映间露出的城墙说:“咱们家老太爷当初还在这儿驻过兵呢,对吧桑妈妈?”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还没有你们大呢。”桑妈妈闻言叹息了一声说道:“一转眼都过了四十多年了。” “把车停下,我怎么恍惚看到刚才路旁像有个孩子倒在那里呢!”姜暖刚要问桑妈妈当初她外祖父在廻城驻军是个什么情形。却猛然瞥到路边像是倒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孩子。 桑妈妈听了,连忙叫车夫把车停下。她们的车停下了,其他几辆车自然也跟着停了。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从车上下来,还带着几分睡意。 “两位别慌,不是什么大事。”铃铛柔柔地笑着说,她是这些人里话最少的,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一直都觉得摸不透她。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怜,别不是已经死了吧?”赶车的人往路旁的沟里望了望说。 坠子听说可能是个死人,便吓得拉住姜暖不叫她往前去了。 “哪里就死了,多半只是饿昏了。”桑妈妈仔细看了看说:“你们谁下去把这孩子抱上来,若是还有气就给他口吃的,哪不是行善积德呢。” 于是一个车夫果真走了下去,那孩子是脸朝下趴在那里的,车夫把他抱了起来,试了试还有鼻息。这孩子双目紧闭,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个小乞丐。 他们车上带着水,坠子拿了水,叫车夫喂给那孩子喝。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一直都站的远远的,生怕这孩子身上带了瘟疫。 这孩子虽然醒了,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可怜见的,实在是饿坏了,得吃点儿什么稀的才好。”桑妈妈是经历过饥荒的人,知道人若是饿得狠了,只能吃稀的,否则就会出人命。 她刚说完,铃铛就捧着一碗面糊走了过来,原来是她将车上带的炒面和了水,调得稀稀的。 那孩子见了吃的,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将碗里的面糊都喝光。 “慢着些,缓一缓再喝一碗。”桑妈妈见他双眼直盯着空碗知道他还想再吃,但只是叫坠子给他倒了碗水来。 那孩子又饿又渴,见到水自然也是好的,一口气都喝光了。 “你多大了?家住哪里?怎么饿成这个样子?”姜暖见他的年纪跟自己的表弟差不多,长相也略微有几分相似,心里头很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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