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知道, 那枚白玉佩是那个人给他的周岁礼, 也是他们唯一的与那个是太女少傅的母亲有连系的物件。 虽然爹亲常常很严厉地教导他,规训他, 逼他看很多书,学很多东西,争头名, 但是大部分时间里,爹亲还是待他很好的。 父子二人过着温馨平静的日子,而那个少傅母亲,他从未见过。他也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母亲是当朝太女的少傅。 直到他六岁时,前朝太女夺嫡失败,那个少傅母亲也参与在了其中。当今皇上登基的那天,母亲全族在宫城门口前伏诛。 而他与爹亲,因无人知晓,反而因祸得福逃过一劫。若不是爹亲执意随母亲去了,他也是个有爹亲的人。 年幼的他,并不能理解当时爹亲的疯狂,只当他是在生气,是在哭,就像他之前做完功课,因为偷偷跑去在院子里和邻居家的阿花玩了一会儿,被打手心时一样,哭一会儿,就会好了。 结果,那是他见到爹亲的最后一面。 后来想想,也许爹亲从小让他扮作女儿身,将他当女子一样养育成才,应该一直是希望有一天那个母亲能够接受他,让他认祖归宗的吧。 原本也只有两个人的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在母亲死后不久,他也被平时和睦的邻里拿着棍棒赶出了那个家。 其实,在爹亲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无家可归了。 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让他觉得活在世上原来也是一件幸事的人。 她是一个乞儿,却又不像是一个乞儿。 在乞儿里,她是特别的。她不会主动去乞讨什么,样子也总是冷冰冰的,不会主动与人亲近。 领头的乞儿告诉他,别怕,她是他们的守护神。 那时候他似懂非懂。 求生的日子非常艰辛,除了巡街的衙役时常欺负他们以外,还有很多权贵甚至是平民百姓,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或许是看他们不顺眼,也或许是刚好心情不好,遇上了便会对他们拳打脚踢。 一个乞儿而已,这座城里每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乞儿消失。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只打一顿更不算什么。 而她,会在那时出现,保护他们,带着他们平安回去。一个人都不会少。 乞儿之间也有争斗,不同的帮、群时常会为了抢占地盘而发生争执。而他们不需要,因为他们有她。 据说是因为在之前的一次比斗中,她一战成名。后来也有一些不信服的人来挑衅,结果也都是铩羽而归。渐渐地,在乞儿之中便没有人再敢挑衅她,挫磨他们。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冬天来了。 街上的人少了很多,乞儿以乞讨为生,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在他们快要沦落到与野狗争食的时候,她给他们送来了吃食。 为什么她从来不去乞讨,为什么她会有吃的。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个血腥味的冬天。每天都有人在宫城门口伏诛,流下一地的血。宫城门口的血一直流,流了好几天。不知是谁先发起的,他们苦中作乐,开始竞相猜那血会流到几时停。 没过几天,皇城下了一场大雪。他们都输了。 这场大雪下了很长时间,洁白的雪掩埋了许多不堪。每天都有乞儿消失,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 这几天,她没有出去。他时常看到她坐在寺庙门前的石阶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纷飞的白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只能依靠别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一次,他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这天,太阳很大,风也停了。他打算去外面找些吃的。 他记得书上说,冬天有一种兔子会出来觅食。运气好的话,他能够遇到书上说的雪兔,让大家饱餐一顿。运气不好,他也可以挖一些野菜回去熬点热汤,为大家暖暖身子。 看着不远处的雪地里雪白的毛茸茸的一团,显然这一次他运气很好。 …… 扑了半天的兔子他终于扑到了,拎着兔子的耳朵正要起身时,后背猝不及防地被一双手狠狠地推了一下。 “啊——!”尖叫着,他倾倒的身体撞碎了冰面。 冰冷刺骨的河水很快便淹没了他的头顶,夺去了他的呼吸。 “救——”话未说完,便沉入冰面呛了几口水,再次浮上水面时,他忙叫喊道,“救命——!” 四周空旷无人,只有白茫茫的雪和破碎的浮冰,那个推倒他的人和那只雪兔都已经不知所踪。 冰冷的湖水浸泡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他的生气,让他逐渐生出了死志。 就在他绝望的前一刻,大量清凉的空气灌入口鼻。 她救了他。 寒冷的雪天里,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住了他。 她抱着他回到了他们安身的庙。 之后连续几日,他高烧不退。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了。 可是在这之前,他还想做最后一件事。 “你……是叫无曜吗?”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是。”她表情淡淡的。 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她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落脚一边轻一边重。 “你的腿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答,神色如常,平静无波。 半个时辰前—— 她拿着任务完成的赏金去买药,结果偏偏不巧碰上了一个因为之前不服对方的打压践踏反抗了对方,之后便一直对她怀恨在心,每每看见她都要对她多加刁难的富家小姐。 “呦,来买药啊?”富家小姐问。 她没有答话,暗暗握紧了拳,绷紧了身子。 “哈,怎么不说话呢?”富家小姐绕着她走了半圈,装作惊呼状,“不会是哑巴了吧?” “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富家小姐盯着她的下身打量了片刻,然后猛一抬手,“来人!” 她没有逃走,被家仆抓住时也没有挣扎,而是平静地和对方对峙:“我若是让你打一顿,你便不会再为难我了吗?” 富家小姐皱眉深思,看上去很是为难的样子,半晌,道:“这个,可以考虑。” 数十根棍棒被抡起从她的周身狠狠落下,砸在她的肩上、腰上、背上……发出砰砰砰的砸肉声。 就这样对方还不满意,亲手抢过一个家仆手里的粗棍,对着她的腿就是狠狠一击。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响起,见她闷哼一声,断骨的那条腿脱力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富家小姐终于展颜。 在狠狠地补上了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摔得满身血污之后,富家小姐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停下。” 富家小姐抱臂转身对药铺老板说:“刚刚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应该怎么做——你懂。” 药铺老板赶忙点头,弯腰伏底连声答应道:“是是是,小人明白。” 挨了一顿打,被践踏得满身尘污,最终,她还是没有买到药。 在去往另一家药店的路上,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诬陷盗窃。那人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扯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嘴上还不停地叫喊着:“抓贼啦——抓贼啦——” 闻声赶来的捕快见她衣着陈旧,而那人浑身珠光宝气,便有九分信了那人的陈词。 那人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捕快认定对方没有理由要诬陷她,便要将她带走收押。 审理的时间很长,事情并不会在当日结束。 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场官司,她也注定失败。 因为乞儿的身份,这个捕快见过她多次,当场心有不忍,便从中调解,让她将偷窃的财物还给那人,私下了结,她也就不用多受那些牢狱之苦了。那人也同意了捕快的提议。 于是,刚拿到的赏金也被官府缴走了。 她也想过反抗。可是反抗之后呢?钱财、地位、权势,她都没有。 她也不是真正孑然一身,她的身后还有人在等他,她还要回去再看看他,那个鲜活的他。 而今日的种种,又何尝不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欺辱她。 她不服软不认输,事情就永远都不会了结。 她不欲说,他也不再多问。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他灿烂地对她笑着,完全不像是个将死之人交代后事的样子,“在我死之后,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她问。 他拿出那块白玉佩:“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他一直都知道,她没有求生的欲望。最初是懵懂与敬畏,接触的时间久了,他也懂了,她冷冰冰不是她高傲、拒绝,而是迷茫。 不知来处,亦无归处。如何能不迷茫? 那天,他看到她坐在寺庙门前的背影,突然觉得她有一天会离开,不只是离开他们,而是离开所有人,离开这个世间。 他害怕了。 在他失去了爹亲以后,一颗逐渐坚强覆上甲胄的心久违地再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前几日,他回去偷偷看望以前的家时,无意中看到有人在打听自己。那人自称是他母亲的故人,说是他的母亲原来救过他,最近听说了他的母亲还有子嗣活在世上,便想要报恩,来寻“她”,带“她”走,还承诺会好好养育教导他。 满口谎言。他的母亲明明是那个少傅,不是什么商人,更没有在行商的路上被土匪谋财害命。 听话时,他被他们发现了。和乡里问话结束,他们便找上了他。他便顺水推舟,自称自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她”的玩伴,探了探他们的意思。 虽然不知他们想要做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对要找的那个“她”没有恶意。再者说,“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谋算的。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又柔软释然了几分,不自觉地微微一笑。也好。 他将玉佩交给她:“替我活下去。” 他笑看着她:“直到你想为自己而活。” 他也一样。 “如果有来世,我想要痛快地活一场。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 皇宫之行之后,无曜和云阮再次来到了皇城郊外的那座坟前。 此时的她却与上一次来时的心境大大的不同了。 无曜暗暗地握紧了云阮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 云阮感知到手上收紧的力道,温柔而又有力地回握住她。 十几年前,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朋友。即使拼尽全力,向权贵低头,也只是换来了对方轮番的讥讽与毒打。 想想那时的自己也真是可笑荒谬,她怎会想到要去求他们,自己早该清楚,他们只会在她落难时唾弃她,边幸灾乐祸边忙不迭地捅上一刀,怎会帮她。 如今的她已有能力,但也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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