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栾昇有朝一日反悔,想要拿回信物,没有祖母所交代的方法,他还是无法找到兵马,更别说拿信物调动兵马了。 祖母既然数十年来隐藏着自己的秘密生活,那知道祖母身世的她也要咬紧牙关,绝不把这秘密说出。 思及此处,孟岚从那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里把祖母所留的信取出,就着烛火点燃。 栾昇不明所以,但他如今哪里敢管孟岚的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把那封信烧得一干二净。 孟夫人想要出声阻止,但是孟老爷拦住了她,摇摇头,示意她尊重女儿的决定。 松枝和桂圆只知道老夫人去了,自己家那穷困的姑爷竟然是前朝太子,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小姐。 但是姑爷都愿意放弃江山一直在孟家做赘婿了,他们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诚意的道歉,小姐既然做了决定,他们自然只能按照小姐的意思来。 孟岚烧完了信,把血玉镯放进荷包里,正色道:“你知晓我是什么性子,这玉镯我明日亲自去将它们镶在一起,算是你对我的弥补,望你能说到做到,再也不想这镯子。” 栾昇虽然心中极为不舍,但是他知道在自己心中,孰轻孰重,连忙回应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既然给了你,便再也不会想了。” 想也是没用的,这东西在你手里,不过是个死物。不过这句话孟岚没说出来,只在心里想了想。 若是祖母在兴许还能亲自告诉他,可如今祖母不在了。 她转过身走到孟老夫人榻前,发现她寿衣上有一点点褶皱,孟岚伸出手来把那褶皱理得平整,又对着孟老夫人闭着眼睛的安详面容发了许久的呆。 不知何时,栾昇走到她身旁,自责道:“都怪我没能早些把药拿来。” “这不怪你。”孟岚实话实说,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在里面:“祖母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好几个大夫都说她已时日不多,今日这般……我们也早就预料到了,那药喝与不喝,并不重要。” 栾昇这些年来也见过数次生离死别,但这一次格外让他揪心,他怕惹了孟岚伤心,斟酌许久才道:“祖母走时,可还安详?” “回光返照之后,倒是没什么痛苦,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就是没看到你,念叨了一会儿。” 栾昇的鼻子隐隐有些酸意:“念叨我?” “没错。”孟岚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她知道了你是太子,但是她一直把你当成孙婿。” 孟老夫人,不但知道他的身份,还能在去世前淡然地如普通祖母一般对待他,甚至还知晓他一直在寻找血玉镯。 栾昇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出来,比如孟老夫人是如何得知他身份的,又是如何知道他在寻血玉镯的,而孟老夫人她又是何种身份,竟然能知晓如此多的隐秘…… 不过他还是把这些疑问埋在了心中。 孟岚肯定是知道所有答案的,可她明显不愿说,栾昇现下也不敢问她。 罢了罢了,孟老夫人人已经去了,又何必要寻根问底呢?反正栾昇知晓,她对自己只有善意,而无恶意就够了。 “今夜我与盛……盛峦在这里陪祖母吧,爹,娘,你们今日折腾了许久,先回去休息,白日再来替我们。” 在念栾昇告诉她的假名时,孟岚迟疑了一下,她一时还无法改口,更何况,她还不知道枕边人的真名。 栾昇闻言,怎能不知她的停顿是为何,于是他转了身子,先朝着孟老爷和孟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岳父,岳母,小婿真名为栾昇,先前言说自己名为盛峦,实属鬼迷心窍,望岳父岳母海涵。” 孟老爷和孟夫人自然不会在此事上纠结,孟夫人今日情绪波动极大,很有些不舒服,孟老爷心中担心,便送她回东厢房去休息,不过走时同孟岚强调道:“我是亲儿子,哪有不守夜的道理,待我将你母亲送回后便来,你莫再多言。” 孟岚只得应是。 孟老夫人被松枝和栾昇一起从正房中安置在了堂屋里,又在孟老夫人身边放了几个蒲团,栾昇同孟老爷、孟岚都坐在这蒲团上,看着在孟老夫人头顶的长明灯明明暗暗,暗暗明明,时不时上前去添上一小盏灯油。 后半夜,孟老爷先眯着了,孟岚也短短的打了个盹。栾昇轻手轻脚地给二人披上斗篷后,便倚在孟岚身侧,望着她的侧脸出神。 差一点点,就要失去她了。 栾昇心里一阵后怕,若是他没有当机立断,在她与皇位中做出选择,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看她侧脸的机会了。 如今与她坦白了,虽说自己还在待观察期,可栾昇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像是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因着这点心安,他不知不觉也有些困倦,天蒙蒙亮时正要撑不住眯一会儿时,孟家小院的大门忽然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人呢?这院子里的人呢?都给爷滚出来!”
第40章 隔阂 绿萝之死 孟岚和孟老爷猛地被这声音惊醒, 脸上还有些许迷茫。 栾昇急忙起身,安抚他们道:“你们先在这里,我去看看出了何事。” 他言罢转身出了堂屋, 一到院中就看见两个身着黑衣的衙役已经跨过大门, 进了院子。 松枝现在兼了门房, 急匆匆地跑过来想拦住二人:“两位官爷, 后院都是女眷,有什么事您告知小的, 小的去通传。” 二人中胖一些的衙役瞪大眼睛,朝松枝大声喊道:“女眷怎么啦,女眷见不得人吗?女眷也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栾昇肃着脸大步上前, 看二人只是品阶最小的衙役, 面色冷然,说话毫不客气:“你们是哪里的衙役?把腰牌拿出来看看。” 两个衙役本以为这里离城中央远, 这院子又不大,估摸着是什么没身份的白身在此落脚。可没想到这后院中突然出现一个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的俊美公子, 衣衫也颇为讲究,一时间有了别的想法。 瘦一些的衙役碰了碰胖衙役的胳膊,低声说着小话:“咱们该不会踢到铁板了吧,这家不像是一般人家。” 胖衙役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还是咬了牙道:“没事,反正咱们是因公务而来,大不了客气些。” 说完, 那胖衙役换上一副笑模样, 凑到栾昇前道:“我们兄弟俩是顺天府的衙役,这附近一个街区都是我兄弟二人的辖区。”他说着把腰牌掏出来让栾昇看,以表明自己所言属实。 松枝被这变脸的技艺噎了一下。 栾昇随便打量了两眼, 冷冷道:“确实是顺天府的,你们为何来此?” 看这俊美公子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对他们高看一眼,瘦衙役和胖衙役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态度恭敬了许多:“瞧着公子有几分面熟,不知公子您是哪家的贵人?这附近昨夜出了桩命案,小的奉了上司的命令前来调查调查。” “你们?”栾昇挑起眉毛,面上不屑:“不配知道我的身份,让武义慈来再说。” 武义慈正是顺天府尹的名讳,两个衙役的品阶哪里能见到顺天府尹?见面前的男子对顺天府尹都如此轻蔑,心下发怵,不知他到底是何身份,竟然如此狂傲。 胖衙役有些尴尬,打着哈哈搓了搓手道:“哈哈哈,其实这个案子也没有什么悬念,只是我们兄弟俩有责任心,想找到死者生前的居所罢了。” 栾昇还欲再说,身后就传来了孟岚的声音:“死者?怎么回事儿。” 因着守了大半宿,孟岚的脸色不比之前红润,苍白了许多,栾昇想要扶住她的身子,却被她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两个衙役看又出来了一位美貌的年轻女子,眼神不由得在这一对容貌姣好的男女身上溜了几圈,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此时听见这女子提问,胖衙役嘿嘿笑了两声道:“小事,小事,莫惊扰了夫人。” 栾昇冷声道:“她让你说你就说。” 呦,没看出来,还挺听女的话呢,瞧这男子模样说不定是个身份不低的王孙侯爵,还在个这么小的地方养女人,定然是不敢让家中正妻知道的。两个衙役在心中腹诽,心中不屑,但不敢表现在脸上,反而殷勤道:“昨夜有个年轻女子被人刺死在了贵府外,今早被人发现了。” “年轻女子?”孟岚皱眉,随即睁大眼睛,问站在一旁的松枝:“松枝,昨夜绿萝是不是没有回来?” 松枝也吓了一大跳,但还是报了些希望说:“听桂圆说,她不是有事出去了吗?应该不会是吧?” 孟岚愈发心急:“昨夜家中出了那么多事,都忘了她了,哪有办事办一夜的。” 她转过脸望着两个衙役道:“二位,可否问一问那个女子的容貌特征?”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瘦衙役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女子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纪,容貌清秀,死时身着绿衣。” 这分明就是绿萝! 孟岚差点没能站稳,绿萝死在自家院子外面,她一个后宅的丫鬟,在汴京既无亲故又无仇家,有谁会去杀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女子? 猛然间,孟岚心中一凛,全身都因为这个猜测而冰冷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因为担忧而扶住她的栾昇,想在那双凤眸里找到一点点不安和慌张的情绪。 可是没有,除了对她的担忧,其他什么都没有。 孟岚暗暗骂自己,怎么能因为栾昇不喜绿萝,就怀疑他杀了绿萝呢,他先前也不喜欢桂圆,如今不也慢慢同桂圆相处的融洽了些吗?哪怕他身份显贵,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孟岚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继续问道:“那女子是如何死的?” 两个衙役看她这般模样,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照实说了:“被人用匕首插进心脏,当场便死了。”她怀中的几张银票和书信都浸透了血,还真是有些可惜,那些银票数额都不小呢。 “匕首?那匕首是什么模样的?” 难道死去的女子与面前这女子有什么联系?胖衙役心里暗暗思衬,先扫了一眼扶住她的冷面男子,又将目光定在这女子身上,回答:“就是普通的匕首,都有些生锈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孟岚又看了一眼栾昇,这才转过脸对着两个衙役,言语中带了些焦急:“二位,死者听样貌似是我家的婢女,可否让我去看看尸首?” “自然可以。”没想到还真得来了消息,两个衙役有些情绪不佳,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无人认尸便结案了,谁想到死者竟然就是隔壁院子里的。 孟岚稳住心神,镇定下来,默不作声地推开栾昇扶住她的手,吩咐松枝道:“松枝,你告诉王正兵去把家里过事需要的东西准备一下,你套车同我出去,绿萝的事我来处理,告诉桂圆好好照顾着老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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