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说三皇子乃是皇后所出,皇后还好好的待在皇宫里,他怎么倒说出忌日两字来! 她将自己的杯子挪了挪,今日可不同往日,还是谨慎些,再口出狂言,神仙也救不了她。 “她是活生生地将自己烧死的,就在我眼前,她还想拉着我一起。最后,却又将我推开,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黄泉路上她不愿我相伴。” “我是她的儿子,更是她的仇人。” 璞玉的声音缓缓响起,似回忆,又似忏悔。 璞玉的娘唐玉卿乃是江南商户之女,本已有了意中人,只因对方家贫,便约定待对方中举后便上门提亲,谁知,父母为了家族前程,直接将她送进了宫。她千般求饶,百般寻死,依旧成了后宫中为数不多的妃嫔之一。 圣上是个明君,并不沉溺女色,却因她颜色好,性子清冷孤傲,反倒起了几分兴趣,特意将她安置在了向阳殿,又源源不断地送去奇珍异宝,博她欢心。 唐玉卿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恨父母重利寡情,更恨圣上毁她姻缘,坏她贞洁,甚至谋划着与圣上同归于尽。 计划自然没能达成,她却被送进了冷宫。可等入了冷宫,才发现自己竟怀了身孕。 她恨透了圣上,又怎愿意生下他的孩子。当即关起门来折腾,偏偏肚里的孩子如顽草一般牢牢抓着她,任凭她跳蹦捶打,始终安然无恙。 圣上本就对她有气,听闻此事,更是厌恶,直接让人封了冷宫,让她自生自灭。 因为圣上的这番举动,唐玉卿反倒安静了下来,不光不寻死,还想法儿地求活,最后还安安稳稳地生下了璞玉。 只是,孩子生了,人也疯了。 她不记得自己进了宫,还如怀春少女般终日盼着她的心上人上门提亲,刚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管,全由冷宫里的一个老太监小心照顾。 当她总算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有了儿子后,璞玉的处境却变得更糟。 老太监一个不注意,她就用针扎,用水烫,在儿子凄厉的哭喊声中桀桀怪笑。 等璞玉再大些,她的疯病似乎好了一些。 清醒时,她便拿着一双凤眼恶毒地看着他,直到他害怕,跪在地上求饶,她这才勉强放过。 疯了时,依旧不管不顾地追着打,打得他头破血流,打得他不再动弹,她却在旁边拍手欢笑。 可一转眼,她又会搂着他,抱着他,亲声呢喃,心疼地替他擦拭伤口。 她告诉他,他没有爹,他的爹被外头那个男人害死了,还告诉他,他一定要好好将自己藏起来,别让人看见,若是被人发现了,自己和他都活不了。 璞玉七岁那年,她将攒下的灯油尽数浇到了身上,燃起火苗,似飞蛾扑火,又似凤凰涅槃。 “你可知,我本可将她救下,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没入火光之中,那一瞬,心里竟隐隐地有一丝高兴,你说,我是不是也是疯了?” 璞玉转头看向沈熙,轻笑出声,接着,又低下头去。 “或者,我本就是地狱恶鬼,这一生注定无亲也无故,踏着罪孽而来,终将伴着罪孽而去。” 沈熙看着他,一时无言。 他虽身份尊贵,却生如弃子。那样小的年纪,独自面对亲生母亲的冷漠,威胁以及虐待,而至高无上的父亲对此却不闻不问! 听说他从不踏出醉仙居的大门,如今倒是可以理解了。 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大哥莫说这样的话,你母亲自己选择了那条路,与你何干。再说,没人生而有罪,你更不是恶鬼。” 璞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细长的手指柔软无骨,棕黄的皮肤下青筋清晰可见,温暖得如同冬日的暖阳。 他很想回握过去,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这如幻如影的美好便会再次破碎,转眼消散不见。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反应过来,忙将手收回。 璞玉看了看空了的手,慢慢填满的心瞬间又空塌了下去,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这个疯子的儿子,弑母的恶魔,胆小懦弱的可怜虫,又怎么会有人真心相交。 不,不会,他不配! 耳边却传来沈熙肯定的声音,“再说,你也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肥叔,还有我。” 璞玉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灰败的眸子渐渐燃起火光,可很快,那点亮光又渐渐消散下去,他笑了笑,没说话。 她叹口气,知他又想起了顾潜,也不再说话。 半晌,璞玉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当年,这话他也说过。” 她心中一叹,如今倒有几分理解他当年对顾潜的痴恋了。 十岁不到的孩子,从小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冷不丁地被人从冷宫接出来,兄长们冷嘲热讽,姐妹们玩笑捉弄,下人明面上恭敬,背地里轻视糊弄,内心的恐惧更甚从前,只得将自己彻底孤立成一个怪人,才能获得一丝的安宁。 可到底是个孩子,哪里不渴望有人关爱,有人陪伴?顾潜的到来,给了他最大的安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七八年的时间,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愿意用余生的全部换那时的一刻。 可惜,终究不能回头。 看着他,她忽然有些不敢确定,他到底是真的爱恋顾潜其人,还是贪恋他带给他的那一份依靠和温暖。 沈熙难得清醒地从醉仙居出来,老掌柜将她送到门口,恭敬地立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转身关上门。 一进府,就见金戈迎了上来,“公子,石爷找您,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禀告。” 她来不及换衣服,直奔东跨院。 东跨院里安静地如同后院,沈熙一眼就看到了瘦了好几圈的王全,眼睛一亮,立刻高声喊道,“王叔!” 王全连忙起身行礼,连称不敢。 石奎却面色凝重,吩咐人守好院子,这才对沈熙道,“公子,容娘子的死应该就是楼妈妈所逼,不过,她的父亲却有些不对劲。” 沈熙之前便听顾潜说过这事儿,是以早有准备,也不吃惊,等着王全解释。 王全当即将这几个月查到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汤容的死没什么新的发现,若没有意外,应该就是楼妈妈逼迫这才导致她走投无路,自绝了事。 至于名籍上的变动,他们查到给汤容改籍的乃是教坊司的一个老乐工,名唤俞娘子。 据她交代,当年是一个带着幂篱的女人找上她,自称是汤容的姑姑,给了她两根金簪,让她按自己说的改了汤容的名籍。 但是,他们后来查到,汤容父亲汤明泉只有兄弟二人,压根儿没有什么姑姑。 他们不放心,又去查楼妈妈,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或者说人。 花楼的门子回忆说,楼妈妈死当天,楼里来了个一身黑的人。 虽然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在外头,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个有一定岁数的女人。 本以为这人是来闹事的,他还特意留心了下,谁知,她坐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便走了。 之后他便将这事儿扔到了脑后,直到他们打听,这才想起来。 她皱了眉,相隔十几年,都有一个遮了头脸的女人出现,只怕不会是巧合。 石奎也点头,“说不得就是同一个人!”
第68章 求娶 王全也是觉得有蹊跷, 便又去查当年汤家获罪的事情。 通过汤家曾经的邻居所言,汤明泉并不是本地人,乃是二十年前才到了上元。 到了上元没两年, 也不知他走了什么门路, 他竟成了衙门里的主簿,一家子就搬到了县衙。 谁知,没过几年,他就因收受贿赂勾连官司被官府抓了, 直接判了个死刑,他的夫人则当天就投了井。 被问到汤明泉到底是哪里人时,邻居们却都摇起了头,只一个年纪稍轻的妇人犹豫着道, 曾听汤家的姑娘提过,说她以前住的地方出了城就是沙子, 名字却叫大河。 王全一听大河便觉得奇怪, 全大周叫大河的地方不少, 可刮着沙子的据他所知只有一个,那就是西北军事重镇大河驿。 二十多年前, 边疆不稳, 大河驿上的百姓早就迁到了几百里外的永州,留下基本都是戍边的将士及其家人。 汤明泉他一介书生,却带着妻儿定居在哪里,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等将汤明泉受贿案查清楚, 他立刻快马加鞭去了趟西北。 可是, 没找到汤明泉, 却找到一个叫杨成的人,年纪跟汤明泉相仿, 也有个说着江南口音的夫人和个十来岁名唤蓉蓉的女儿。 至于这杨成,大河镇还有老军户记得他,是个斯文的教书先生,听说本是江南人氏。 因为二王叛乱,带着夫人一路逃到了大河镇,还在这儿生了个女儿。 大周大举进攻北蛮时,他将妻女送走,自己投身进了军营,听说后来被永安侯挑中,放在身边做了个谋士,突儿兀都一战,便死在了荒漠中。 石奎看着沈熙,神情激动。 “公子,当年突儿兀都之战处处透着蹊跷,顾勇行事也不合常理。这杨成从大战中活下来,却隐姓埋名远走江南,看来,当年真是另有隐情!” 沈熙看着他,心中一叹。 那场战事于昌平候府来说,是天大的灾祸,不光死了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掌舵者,还改变了这府里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报仇心切的昌平候因不听圣令,擅自带兵追敌,在外辗转三月,回朝后便被革职反省,最后连兵权都被夺走,彻底成了闲散人。 想当年,沈远柱身中数箭,却单枪匹马于几百人的包围中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圣上救了出来,是何等的英勇盖世。 圣上初登大宝,朝中多有不服,再加上二王叛乱,南方大旱,一时间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又是他持刀立于殿中,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力挺,随后散尽家财捐粮捐物,又带兵南下,四处征讨叛军。 战事平息,他已一介平民之身获累世侯爵之耀,掌管八十万大军,权倾朝野,门庭若市,又是何等风光。 可惜,世事变幻,人生无常,战事成就了昌平候威名赫赫,也让他折戟沉沙,彻底退出了权力圈。 老夫人因痛失长子,哭瞎了眼跪断了腿,从此再没能走出这座候府。 昌平候次子沈瑄,因自幼同兄长亲厚,得知兄长战死,又亲眼看了沈昭那看不出人样的尸身,一时迷了心智,足足养了半年才有所好转。 可惜,人虽清醒了,却像是变了个人,从此再不提刀舞枪,苦读几载后,勉强中了个同进士,便干脆自请外放,再没回过京师。 就连石奎,也因不满圣上对候爷的处罚,干脆辞了官,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候府护卫。 整个昌平候府就此衰败萧条下去,再没了往日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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