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敢多话,抱了抱拳,转身退出门外。 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又收到了一封顾潜的亲笔信,打开瞄了一眼,人便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将信揉了揉,一把扔进嘴里,转身拿起一旁的衣裳,朝西跨院走去。 石奎站在杜御史家的亭子里,看了眼顾潜,冷笑道。 “我竟不知候爷跟杜御史交情匪浅!” 杜御史家跟昌平候府一墙之隔,多年前,因候爷在府中操练护卫声音震天,他便上书状告候爷拥兵自重,暗中豢养私兵。 虽圣上一笑了之,候爷却气不过,一拳将他的门牙给打飞了。 从那以后,杜御史见了候爷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再没了当初那副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清高模样。 杜家也一度放言要搬离了这槐树胡同,老夫人也等着他卖宅子,好将自家的院子扩一扩,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谁曾想,杜家倒是搬了,宅子却成了对门的了。 顾潜听他说这话,却想到了别处。 自从听说沈昀要与沈熙断绝父子关系,他便寝食难安,心里盘算着,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子真到了无处可去的地步! 他挑来挑去,觉得还是杜御史的宅子最合适,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个墙就能见到人! 只是,他没想到沈熙早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不光开铺子收乞丐占地盘,还早早给自己选好了相公,买好了宅! 石奎见他不说话,也不管他又打得什么注意,开口道,“候爷叫我来,还是先说说那件事吧,顾勇他真的不是自尽?” 听石奎对自己的父亲直呼其名,顾潜却半点儿没动怒,他看向对面的人,肯定地道,“家父确实是被人所杀,且还伪造了遗书!” 当即就将顾勇被杀前后的事细细说了出来。 石奎本就怀疑,如今听了他的话,心中一跳,却还是皱了眉,“光凭这两点似乎并不能断定当年那场大战就有蹊跷。” 顾潜将手边的一个匣子推到了他面前,“听说石将军想要查当年阵亡将士名单,这里便是!” “先父帐下总计四万一千八百人,除了在原地守候的一百二十名伙夫马曹,四万一千六百二十名士卒无一人生还,包括贵府先世子。 剩下的一百二十名虽没参战,可第二日就又遇上了北蛮军,最后整个营地连人带粮草全部被烧毁,只逃出来十二人。” 他抬起头,看着石奎,神色端凝,“这十二人当中,有负责粮草的小官,有大字不识的伙夫,侥幸逃得一命,安然回京之后,却因各种意外陆续身死!” “有的是失足落水,有的是跟人冲突斗殴致死,有的则是多年伤病加重致死,不一而足,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死因毫无破绽,就跟家父的死一样,外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死得最早的一个就是那个负责粮草的小官,距离家父被杀不过五天,最晚的一个则是四年前,是在我们找到他人之前一天,因醉酒失足落水而死。” 石奎脸色也难看起来,如此看来,他们猜想的没错,当年的事情果然不简单。 他们一直以为是顾勇立功心切,急于求成才冒险改变计划,事后又害怕罪加一等,这才迟迟不愿开口。可如今看来,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 当年侯爷就曾夸过顾勇踏实稳重,在加上永安侯府因为二王叛乱的事受了多年冷遇,难得有一次出头的机会,顾勇又怎会急功近利拿几万精兵冒险求贵? 再者,他当时又是如何得知北蛮改变行军路线,要绕道偷袭的事? 还有,他当时两天一夜到底去了何处? 当时的疑点如今再提起,依旧是谜团,可知道他是被杀之后,这些谜团就都成了一个巨大阴谋上的一环,环环相扣,解开了,便能还那四万英魂一个公道。 “去年,偶然发现家父被杀前曾派人找过一个叫汤明泉的人,只是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家父突然身死,这事儿便一直没人知道。 在下知道后,辗转一年多,这才在应天找到这个汤明泉。只不过人早死了,连他唯一的女儿也在我们去之前上吊自杀了。” 石奎见他目光看过来,知道他们派人去应天的事情怕早就被他知道了,心思转了转,便也点头承认了。 顾潜一听汤明泉竟还有另外的身份,且还是他爹的谋士,心中一沉,当即让人叫来雀山。 雀山听完这事儿,身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跪倒在地请罪,“属下失职!” 他们在应天府整整查了半年,什么都没找到,昌平候府的人去了一个月就找到线索,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顾潜见他请罪,倒是缓和了声音道,“起来吧,这事与你无关。” 他不该怀疑雀山,且不说雀山他们是同他一起长大,心性脾气皆都熟知,就说雀山的父亲当年也死在了塞外,他又怎会在这事上掉以轻心。 雀山却不明白,怎么与自己无关了。 石奎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疑虑更重了。 之前没有细想,如今看来,时隔二十年的消息,他们打听得也太顺利了,简直就像别人特意送上门的一般。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 到底是什么人,一手策划了当年的惨剧,又陆续杀了活下来的亲历者,还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拦着永安侯府,却将消息透露給昌平候府,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顾潜犹豫半刻,还是开口道,“不知石将军有没有问过三公子?” 石奎看了他一眼道,“候爷客气了,在下如今乃是一介平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候爷唤我老石便可。” 顾潜想起这人乃是沈熙的师父,哪里真敢这么放肆,沉吟一下开口道,“石将军当年勇冠三军,便是布衣,也不能抹掉当年的功绩,您若是不介意,日后便唤您一声石叔。” 石奎斜眼看过去,侯府中,侯爷老夫人叫他老石,几位少爷唤石师父,其他人则尊他一声石爷,叫他石叔的,只有沈熙一个! 他想起两人之间的传言,一张黑脸立刻挂了下来,“我家三公子又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汤容乃是汤明泉独女,虽说她的死跟老鸨脱不了干系,可还是有疑点,那个户籍册就是最明显的一个。若是她的死没那么简单,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石奎一听非死不可的理由,立刻想到了汤明泉和之前的那十几个人,皱起眉来。 “若是汤容知道了什么或者手上有汤明泉留给她的东西。” 石奎立刻明白过来,随即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到桌上,“这么说,之前你就是为了汤容的遗物才缠着三公子不放?” 顾潜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事来,既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沈熙在荒宅里又消磨了半个时辰,这才慢悠悠地牵着老白回了候府,还没进府,就见铁柱从后头冲了上来,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沈熙冲他歉意地笑了笑,却也没多解释。 回到府里,她便让人叫来牛二,让他即刻带人去大兴。 顾潜明显是知道她对宋牧亭的心思了,问题是他怎么知道的?还有,他人还没上山,又是如何得知宋牧亭要成亲了? 再想想那个翠姐儿,还有后来的小官儿,沈熙不得不怀疑起来。 这一怀疑,她又有些高兴起来,若是真是别人做的局,宋牧亭这亲事能不能成就是两说了! 她焦急地等着牛二的消息,不成想却先迎来了璞玉。
第70章 送礼 这是璞玉第一次来昌平候府, 也是他出宫后第二次走出醉仙居。 他像个真正的酒铺掌柜一样,穿着体面而不富贵,面容和善而不谄媚, 微微躬着身子, 谨慎而又带着几分得意地走在人群中间。 人群的目光匆匆而过,甚至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没有冷嘲热讽,没有眼里藏刀, 他的呼吸渐渐放松,僵直的背也慢慢挺直,他这才真正相信沈熙那句。除了你自己, 没人在乎你是美是丑,更不会在意你做了什么。 他在墨新斋的门前驻足。 他从二楼的窗口常看到墨新斋的少东家指桑骂槐, 却看不到对面的翰古轩反唇相讥, 他转过头去, 总算看到了翰古轩的牌匾,像肥叔说的, 两家从牌匾到门头, 再到里面的格局都出奇的相似。 这两家是对亲兄弟,先是为了家产对薄公堂,后又因生意大打出手, 即便闹成这样, 却都还挤在祖上留下的狭小破旧的老宅, 日日面对面, 谁也不愿搬走,只因他们父亲曾说过, 老宅旺财! 他加快脚步走到前头去,在巷子口看到了桂嫂的馄炖摊。 摊子前一手端碗,一手捞面,还不忘招呼客人的应该就是桂嫂,样子比想象中的更老态一些,却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的。 肥叔说,桂嫂的馄炖一绝,他虽没吃过,可常听肥叔说,自然也就信了。 桂嫂她男人四十多,还在书院读书,是远近闻名的老童生,家里老娘饿死了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科考入仕。 桂嫂子没法,出来摆摊儿挣钱,积攒了十几年这才盘下这么半截儿门面,一家老小这才过上几分安稳日子。 他一家一家地看,挨个地打量,将脑子里听了千儿百回的名字和眼前的景一一对上号,回想着肥叔告诉他的那些家长里短,嘴角渐渐露出笑来。 耳边听来的,总是不如他亲眼看过的,那样得鲜活,那样得生动。 他隐隐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法,迫不及待地去找下一个目标。 站到昌平候府的台阶下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走这么远的路,他拭了拭额上的薄汗,拦下肥叔,一步一步上前。 “这位大哥,烦请您通报声,醉仙居的璞玉求见贵府沈三公子。”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拜帖来,冲着守门的小厮躬身施礼,双手奉上。 守门的小厮听他说醉仙居,看了他一眼,又朝后头的老掌柜看了一眼,接过帖子。 “原来是璞掌柜,还请您先在这儿稍坐片刻,我这就替您通报!” 璞玉道了声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老掌柜站在他身后,低眉垂目,看不出表情,拢在袖中的双手却颤抖地厉害。 出宫前,主子将自己困在向阳殿,出宫后,他把自己锁在了醉仙居,如今,他总算愿意出来了! 沈熙远远就见璞玉一身簇新的宝蓝直裰,半侧着身子坐在长凳上,微低着头,客气地跟门房小厮寒暄,不时偷偷朝着门里张望,跟以往等着召见的铺子掌柜没什么两样。 她嗓子眼一阵发紧,是她大意了,以为这位主儿不会离开他那蜗牛壳,没成想今日竟舍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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