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睡起,母亲谢小鸾来探望她,闲话一阵后,谢小鸾略带遗憾地说:“你顾哥哥可能在咱家呆不长了。” “为什么?”沈琼英脱口问道。 谢小鸾叹道:“顾家大哥儿明年开春要进京参加会试,你谢姨的意思是,今秋早早进京寻觅一所房舍安顿下来,好让大哥儿安心准备考试。这不他们这段日子正忙着雇马车,收拾行李呢。” 沈琼英听到进京两个字,只觉的脑中哄得一声响,母亲再说些什么,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谢小鸾看见女儿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最近闹了什么别扭,都好大年纪了,还是好一阵歹一阵跟个孩子似的。横竖顾家大哥儿都要走了,你总得跟人家道别不是,便是有什么别扭,说开了也就罢了。” 沈琼英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谁闹别扭了,是他最近功课忙嘛,我改天再去跟他道别好了。” 谢小鸾摇摇头,女儿大了心思多,她也不便多管了。 谢小鸾走后,沈琼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以为顾希言和小弟沈均益一样,会一直陪着她,可是他竟要走了,而且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有些后悔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避而不见顾希言了。 她要和顾希言分离多长时间?掐指算了算,起码要多半年,她无法想象这段时间没有顾希言她会怎样。听过北京天气干燥寒冷,不知他能不能呆的惯,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北地的饮食。 想到这里,沈琼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索性下厨为顾希言准备路菜。 板鸭、鱼鮓、茭白鮓、酱瓜、金陵大头菜、牛首豆腐干,这些路菜都是现成的,沈琼英还想做一道虾油笋干。 沈琼英下厨取新鲜虾子数斤,剥出虾肉,只留下虾头和虾壳。菜籽油烧至三成热,放入葱、姜、香叶、八角、花椒、小茴香煸炒炒,炒至焦黄后,放入虾头和虾壳,因秋天的虾头中有丰富的虾膏,不会儿功夫,油就变成了深红色。这时去滤勺滤出虾头虾壳,虾油便做好了。 由于烹饪得法,沈琼英做出的虾油红亮亮的,清而不浊,质地浓稠,闻起来又鲜又香。小火加热后放入笋干慢慢煸炒,虾子的鲜香很快填满了整个厨房。 待到笋干被虾油浸透,变得油润异常的时候,沈琼英将笋干盛出,密封到瓷罐里,这道路菜便做成了。 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笋干,吃起来又脆又韧特别有嚼劲儿,由于充分吸收了虾油的鲜香,口感甘美异常,用来送粥下饭都很相宜。 沈琼英带着丫鬟们捧着好几坛路菜来到顾希言房中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要带走的书籍,见到沈琼英来,真是又惊又喜:“英英来了,我还以为你从此都不理我了呢。” 沈琼英看着一旁偷偷笑的下人们,脸不争气地又红了起来,低低斥道:“你们笑什么笑,还不赶紧把坛子放下呢。” 下人们放好路菜,一会儿功夫便知趣地走得干干净净。房中便只剩下顾希言和沈琼英两个人。顾希言仔细观察沈琼英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英英,你不生我的气了?那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 一开始,沈琼英确实只把顾希言当自家兄弟看待,可随着他们年纪渐长,沈琼英又觉得他似乎与弟弟沈均益有所不同,她更依恋他,见到他便觉得欢喜,想到分别就觉得不舍,只是还有些懵懵懂懂。可自从那次他做出出格的事之后,沈琼英慌乱迷茫之余,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她对顾希言的感情,除了包含自小一同长大的亲情外,更多的竟然是男女相恋之情。 对于这样的自己,沈琼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和不适应,她自此有了寄托,也有了软肋,所以她这些天一直在回避。 想到这里,沈琼英也不扭捏了,索性坦然道:“顾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顾希言眼睛一亮,忙问:“英英,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中带了几分郑重:“我喜欢你,不是兄妹那种喜欢,是爱慕,你知道吗?” 顾希言见沈琼英只是怔怔地不说话,不禁又有几分着急,他的嗓音竟然有点发颤:“英英,你是怎么想的?” 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顾希言也有这样着急的时候,沈琼英内心甜蜜之余也有几分窃喜,她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向前靠近,轻轻抱住了他。 顾希言愣了一下,多日的彷徨终于落地,欣喜淹没了他,他随即紧紧回抱她,抱得那样紧,以至于到最后沈琼英轻声提醒道:“顾哥哥,你抱得我疼了。” 这次轮到顾希言脸红了,他慌忙放开沈琼英,刚要再解释两句,却看见她对着他扑哧一笑。 他不知怎么也被感染,也跟着微笑起来,他忽然俯身亲吻她,极尽温柔的一个吻,少了几分欲望,多了几分抚慰的意味。他依稀听到她的心跳声,热烈的、缠绵的、甜蜜的,一点一点撞进他的心里。
第16章 羊肉口蘑烫面饺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想到即将离别,沈琼英的情绪便又有些低落,她轻声问:“顾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顾希言心中亦有不舍,不过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他拉住沈琼英的手柔声道:“我五日后就动身北上了,不过你放心,等到明天春天我考中进士后,便立马回来看你。” 沈琼英的眼圈红红的:“嗯,你只管放心去吧,不管中与不中,你考完后一定早些回来。” 顾希言笑了,带了几分少年意气道:“昔日杜子美对其子言:诗是吾家事,对于我来说,金榜题名并非难事。你放心,等我考中了,一定很快来看你。到时候我们......” 顾希言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愤愤道:“好呀,原来你们在这里背着我偷吃好东西。” 沈琼英心下一惊,忙向门口望去,却见弟弟沈均益领着小厮气鼓鼓地走进来,提高了声音道:“阿姐你太偏心了,上次我喝粥说要吃虾油笋干,你说刚刚吃完做起来太麻烦,怎么顾哥哥吃就有了?” 沈琼英面对这个小毛头实在有些心虚,强撑着道:“我没有做虾油笋干啊。” “姐姐你还骗我。”沈均益越发不忿道:“你的丫鬟都告诉我了。以前我胖,顾哥哥瘦弱,你有什么好吃留给他还情有可原,现在他都这么大了,需要长身体的是我,你还是把好吃的留给他,你太偏心了。” 沈琼英甚感头大,转眼看见一旁的小厮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又一次红了脸,还好顾希言好说歹说给了沈均益一堆有趣的玩具,这才哄得他没那么委屈了。 这件事在沈家再次沦为笑谈。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他的怀抱似乎依旧温暖如初。直到那马车渐渐远去,沈琼英方回过神来,连忙离开顾希言的怀抱。 顾希言的眼神一直盯着那辆的马车。 马车很华丽,以黑楠木为车身,雕梁画栋,花草皆为鎏金,车窗被一帘秋香色潞绸严密遮挡,窥不见里面的人物。 待到那马车渐渐远去,顾希言也回过神来,看见沈琼英鬓发有些散乱,沉默片刻问道:“你无事吧?” 沈琼英眼下心情已经平复,沉声道:“无事。这次又多亏顾府丞相救,我真是惭愧。” 顾希言愣了一下,他这次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隔了十多年的光阴,她再也不是当初信任他、依赖他的少女了。 也只是刹那间的失神,顾希言便又问道:“你是从谢通政府上出来的?” “是。”沈琼英坦然道。 顾希言随即问:“拜访谢通政是有什么事吗?” 沈琼英沉默片刻,声音中便带了几分苦涩与自嘲:“顾府丞,我们也算是久别重逢,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问了吗?” 顾希言沉默了,他似乎无法再继续追问了。 二人就这样并肩无语走了一会儿,沈琼英忽然问:“你吃晚饭了没有?” 顾希言愣了一下道:“没有。” “那么。”沈琼英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了几分轻松:“我们找一家小店,边吃饭边谈吧。” 沈琼英领着顾希言向西折入一条小巷,巷子中间是一间小小的面铺,地方并不大,仅能容下六七人用餐而已。 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看到沈琼英进来后,笑着招呼道:“沈掌柜来了,可是有阵子没见到你了。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张婆婆好,最近店里事情多顾不上来找您。”沈琼英亦笑着致意,信步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嘱咐道:“还是老样子,一笼羊肉口蘑馅的烫面饺。” “好嘞。”张婆婆答应了,又好奇地看向顾希言,问道:“这位客官想吃什么,小店有馄饨、面条,也卖羊肉口蘑的烫面饺。” 沈琼英随口向顾希言解释:“张婆婆原籍北京,烫面饺是她亲手调馅亲手包的,有北地风味,不如你也尝尝看。” 顾希言很自然地坐到沈琼英对面,眉头也舒展开来,道:“好,也给我来一笼吧。” “好嘞。”张婆婆笑着答应了,转身回灶下去包饺子。因灶台离这里不远,沈琼英能很清楚地看见张婆婆的动作。她年纪虽大,手脚却很麻利,一个人擀皮又包馅,擀皮时两条擀面杖运作如风,很快便有了圆圆的大小匀称的面皮,紧接着,张婆婆把面皮托在左手虎口上,拿一根小竹片挑馅料,轻轻往面皮上一抹,大拇指和食指一合便包好了一只,不大一会儿功夫,几十只烫面饺便包好了。 沈琼英不是第一次看见张婆婆包饺子了,但还是忍不住感叹:“张婆婆的动作也太利索了,我却做不到呢。” 顾希言随口道:“你包馄饨也很麻利,只是自己没察觉而已。” 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住了。顾希言沉默片刻道:“令尊令堂九年前辞世,我和家母却没能过去吊唁,抱歉。” 沈琼英眼圈微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盖过去,这才沉声道:“是你们没能及时得到消息,不怪你们。” 顾希言凝视了她一会儿,问道:“益儿呢,没跟你一起回金陵吗?” 沈琼英叹了口气:“两年前留下一封信,说是去淮南谋生了,一直都没回来,只是每年寄信报平安。男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强求不得。” 顾希言沉吟道:“益儿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男孩子长了出门历练,多些阅历也不是坏事。” 沈琼英眉头微皱:“只希望他在外一切平安。他孤身一人去打拼,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顾希言沉默片刻道:“这么多年,你不一直也是一个人吗?” 沈琼英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灶台转移了话题:“看样子烫面饺快做好了。” 沈琼英话音刚落,张婆婆便捧了两屉烫面饺过来利索地放在桌上,笑着嘱咐道:“羊肉馅饺子要趁热吃,凉了就有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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