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弛虞氏掳掠少女,纵火烧村一案,姑娘是首要人证。若你的证词不再可信,那整个案件都有被推翻的可能。孰轻孰重,希望姑娘在心中掂量清楚。” 这番话显然在陈湘湘的心头掀起了轩然大波。她猛地看向银面人,似乎想透过他脸上的面具,穿透他的内心。 然而,最终她还是失败了。她垂下眼眸,低声道:“弛虞雍……所言不虚。” “哈!”银面人将折扇在手中一敲,转身对陈嘉运道,“大人,如此事情便分明了。陈姑娘所谓的指证,指的乃是多年前的一桩旧案。此案虽骇人听闻,却与本案并无关系。” “弛虞二公子是在多年前与这位姑娘有过牵扯,但皆为你情我愿,不存在强迫一说。弛虞二公子也从未有过虐待他人的倾向。若以此为据,论证他在抱山居一案中的动机,未免太过牵强。”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看着满面寒霜的高讼师,声音陡然转厉:“而阁下作为讼师,将陈姑娘作为本案的人证带上公堂,提供的却是另一案的证词。在下认为,此举甚是不妥,甚至可以说是别有用心!” “阁下蓄意模糊两案的界限,是想要浑水摸鱼,用另一个更为严重的案件来覆盖此案,以达到冤判被告的目的。” “这一手算盘打得不可不谓精妙,但凡遇到莽撞一些的人,没准儿还真就让你给蒙混过去了。届时弛虞二公子哪怕再冤枉,又有谁肯再听他一言半语?” “先生此计将人心算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细论起来,其心当可诛!” 他一番疾言厉色的诘问,高讼师瞳孔猛地一缩,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 要知道,这个陈湘湘可是他今日出奇制胜的砝码。老天眷顾,让他得了对家这么大一个把柄。这几日他掩藏行踪,一再低调,就是想打弛虞氏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一招也的确奏效了。六年前的惊天旧案被陈湘湘一语揭开,连皮带肉,鲜血淋漓,在公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本想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把凶犯的帽子牢牢扣在弛虞雍的头上。若是运气好,他甚至能一举将弛虞氏的少家主拉下马。 如此,他高讼师的名头定会响彻西南。在朝廷钦使那里,他也能搏得一个不畏强权,正义直言的好印象。此后便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如此良策,一箭三雕,眼看就要达成,难道要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讼师给搅黄了? 如此良机,此时若失,不知何时再来。 他越想越不忿,上前两步,躬身一礼,道:“大人,陈湘湘的证词也许不足以判定弛虞雍作案的动机,但也绝非胡乱攀扯。秦讼师所言蓄意、诛心,请恕在下不能接受!” “况且无心插柳,陈湘湘的证词也牵出了另一件惊天旧案。如此滔天罪行,难道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还是因为对方身份贵重,又与大人有旧,大人有意私心包庇?” 这最后一句,他是壮着胆子,咬着牙才说出来的。并非急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而是想行激将之法,让陈嘉运骑虎难下,也顺便在鼎沸的民情上再浇一勺油,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熟料,陈嘉运闻言只是审视地盯了他一眼,却并未动怒。 “阁下请注意言辞。”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秦讼师所言不错,弛虞斛奸淫掳掠童男童女,放火烧村一事,与本案并无干系,当立案另审。” “本官身为监察御史,不会枉纵有罪之人,却也不会糊涂断案,冤枉无罪之人。今日审理的乃是抱山居虐杀少女一案,还请诸位都分辨清楚。更不要企图将别的案子掺和进来,混淆视听!” 这番话不轻不重,听起来只是就事论事。但放在公堂之上,就绝对算得上是斥责了。 案件刚刚开审就失了主审的好感,这对讼师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高讼师心中一惊,忙敛眉顺目,退到一旁不做声了。 那位秦讼师却又施施然走上前来,道:“方才听原告讼师说了这许多,在下心中也有疑惑,想要问一问首告方。” 陈嘉运对他点了点头,道:“秦讼师请言。” 银面男子优雅地抬手回礼,又转过身去,望着公堂上下一方民众,道:“抱山居一案看似简单,被告被发现在死者房中,可谓是人赃并获,无从抵赖。但在下心中却仍有三点不解。这三点疑惑若不能解释清楚,此案怕仍会有冤狱之嫌。” “哦?不知先生有何疑惑,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高讼师此时已经对他颇为忌惮,言语间也谨慎了许多。 闻言,银面人低笑一声,将折扇一展,从容道:“第一,经衙役查证,案发时贺姑娘的房间门窗紧闭,还有这位纪公子在门外看守。在下想请问,弛虞二公子如何有通天之能,可以在既不破坏门窗,又不惊动纪公子的前提下,进到她的房中?” “还有,就贺姑娘身上的伤痕来看,她生前定遭受过非人的虐待。这么大的动静,客栈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听到吗?” “哼……”闻言,高讼师冷笑一声,颇为不屑地道,“这个问题我们事先也已经想到,并且细细查证过了。”
第230章 第二点疑惑 “根据抱山居其他住客提供的证词,案发当晚,抱山居内所有人都睡得很沉,没有人听到外界的动静。经多方考证,可以认定当晚是有人使用了迷香等物,将众人迷倒。” “至于他是如何进的贺姑娘的房门……哼,这就更容易解释了。自古便有以匕首插入门缝,将门栓拨开的法子。抱山居门窗老朽,门栓上掉漆严重,已经看不出痕迹。但并不能因此排除此法的可行性。”高讼师踌躇满志地道。 “啊……原来是这样。看来阁下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呀。”秦讼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这些疑点阁下事前都想到了,那能不能请您解答一下在下的第二个疑惑呢?” “本案被告乃是弛虞氏的二公子,在溯陵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秦讼师道,“他若想要什么,何须自己动手?命几个小厮将人绑去自己的地盘不是更便捷吗?” “届时再派几个打手将门堵了,外人就是想闯也要费些功夫。便是最后能闯进去,也什么都晚了。” “事已成定局,便是他们再激愤,想在溯陵地界打杀弛虞氏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到时候,怕是仇还没报成,倒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弛虞二公子不是蠢人,在下能想到的,他定也事先想到了。据在下所知,就在案发前一日,他还将在下方才所言实践了一下。” “虽然不是很成功,目的没达到,还挨了一顿打。但如此行事,才应当是合理的逻辑吧?” 一番话说得凌萧忍俊不禁。笑完他才觉得不对,抬眼再向那位秦讼师望去,心中就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份条分缕析,舌灿莲花的口才并不奇怪。毕竟身为讼师,没点本事可捧不住这碗饭。 可奇怪的是,这个人的想法竟然与他如出一辙。就好像那夜他与纪麟对话时,他就在旁边听着一般,有些地方竟然连措辞都是一模一样的。 还有他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速,抑扬顿挫的腔调,都让他感觉莫名得熟悉。 尤其是那股隐隐的,嘲讽的劲儿,就像隐藏在花叶背后的小毛刺一般,总在人不防备的时候,猛地扎上一下。 明明身为弛虞氏的讼师,但他言语间却丝毫不给弛虞氏留面子,什么「只手遮天」的话更是张口就来。 偏他还真是在认真为弛虞雍做辩护,字字珠玑,正中靶心,让人听着不爽,却又不能说什么。 凌萧看了弛虞氏众人一眼,就见他们果然都臊眉耷眼,一脸讪讪。 而高讼师面上也不轻松。 这些疑点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还未找出答案。再加上先前陈湘湘一计失策,他一时间还调整不过来,不由愣了一瞬。 “这个嘛……” 片刻后,他终于缓过神来。毕竟是经年的老讼师了,快速调整心情后,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阁下说的这些,在下也曾想到过。虽也有理,但毕竟只是你一个人的猜测,并没有实证。” “一个人的确有其正常的行为逻辑,但是也没人规定,他就必须日日按着这个既定的逻辑行事。凡事无绝对,偶尔一次违反这个规律,也只能说是反常,却并不能因此否定其可能性。” “人心莫测,瞬息万变。前一刻的想法,或许这一刻突然就觉得不好了,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一个惯常爱吃橘子的人,今日突然改吃了梨。外人皆猜度他是染了咳疾,却安知他不是见今日的梨子个大饱满,想要换一换口味呢?” “同一道理。按照惯常的逻辑,被告的确应该如阁下所言,将死者掳去自己府中。但没准儿他在当日遇到了什么别的事,或是一个冲动,想要亲自前往抱山居行凶,都有可能。” “至于具体的原因,外人最多也只是猜测。阁下与其在此刁难老夫,倒不若亲自去问问被告。毕竟事实究竟如何,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高讼师一番话毕,还不忘讥讽地冷笑一声。 而面对对方明枪暗箭的攻讦,秦讼师却不仅不恼,反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还对他微微一笑,道:“嗯!先生这番见解果然高明,在下佩服!” 闻言,高讼师眉心一紧。 可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秦讼师话音一转,不疾不徐地道:“可问题是,即便是遇到了再奇怪的事,受了再大的刺激,弛虞公子也不至于与这位不过两面之缘的姑娘共赴黄泉吧?” “犯下这么大的案子,他不跑不逃,反而躺在凶案现场呼呼大睡,等着你们来抓。便是头猪,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咳……”陈嘉运忽然发话了,“那个……被告讼师所言虽不错,但也要注意措辞。”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是在下一时激动,口无遮拦了。”秦讼师立即赔罪,“只不过在下心中实在不解,这才用词过激了一些。不知在下的这个疑惑,高讼师可能解?” “这……”高讼师又一次张口结舌,“许是他喝醉了,又行了房中之事,一时疲累,睡倒了也是有的。当日在场众人都闻到了他满身的酒气,喝了那么多酒,他身子又虚,完事后爬不起来也不奇怪!”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禁不住喷笑出来。 弛虞雍满脸虚汗,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怒目注视着高讼师。殊不知,却正好为他的话做了形象的注解。 “肃静!”又是一声惊堂木响,陈嘉运大喝一声,“原告讼师也注意言辞!同样的话,本官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了!” 高讼师被他唬了一跳,忙躬身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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