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一人他没有甩掉。 不是甩不掉,而是不想甩。虽不想甩,却也还没想清楚,该以何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凌萧!” 终于,在郊外的一湾碧水边,从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他也堪堪停住了身形。 回过头去,借着明朗的月光,面前仍是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 可他如今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他身上的这些伪装也随即变得可笑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停在他焦黄枯槁,还戴着一半银面的脸上。 那人也终于肯正视他,面具后一双熟悉的眼眸,如今里面却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秦讼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伸手取下了面罩,又在后颈不知做了什么,双手一翻,竟然将整头黑发连带着那张焦黄的面皮一起撕了下来。 假面之下俨然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两年来,几乎日日与他相伴。然而,此时那张脸上却布满了细汗,还有长期粘着面具而闷出的红印。 与秦讼师全然不同的,柔顺黑亮的秀发披散在他脑后。有几缕调皮的,留恋地缠绕在他白皙修长的颈间。 “你……”凌萧张口,却发现喉头哽住了。有太多的疑问噎在心头,临了了,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时间不多……”沈青阮却走了过来,“我不能让人看到我出现在此处。” “有我在,没人能靠近此地。”凌萧盯着他道。 沈青阮似乎被噎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一惯的玩笑模样:“是啊,分开的日子久了,倒忘了世子有一身好武艺。这几个月来,想来又进益不少吧?” 凌萧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他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问道:“你近来……可好吗?” 沈青阮又怔了一下,接着,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何身在此处。” 凌萧没理他。 沈青阮似是有些意外,看了看他的脸色,答道:“我……还好,一路行来都很顺利……” “离监那日,为何不辞而别?”凌萧打断了他。 “呃……”沈青阮第三次愣住。 他有些摸不透凌萧的想法,但见他眼神认真,还是老实道:“那日并非我有意不辞而别。而是你走后,家中捎来口信,说舍妹得了急病,忽然高烧不退。” “父亲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并无大碍。但阿吉形容痛苦,口中还一直说胡话,叫我的名字。” “父亲实在无法,这才遣人上山寻我。我想着反正行李都收拾好了,便让他们一起拿下了山。”
第249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凌萧意料之外。 他一怔,问道:“那令妹可有大碍?” “嗐……”沈青阮无奈一笑,“大晚上的,着急忙慌地把我叫回家,可我到家时,她早已喝了药,睡得熟了。第二日什么也不记得,见我守在她床头,她还高兴得不得了。” 凌萧脑海中浮现出笳蓝娇憨可爱的笑容,心里也不由软了一下。可沉积的旧怨刚放下,方才的一幕又涌上心头。 “你这又是……” “世子终于问到重点了。”沈青阮微微一笑,可笑意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月前我离京南下,途径溯陵,便在此处留宿。可谁知,第二日就出了抱山居一案。” “我原不想节外生枝,打算即日便离开,可还没走到镇西口,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往弛虞府门前赶。” “仔细一看,打首的竟然是纪公子和世子你。我觉得奇怪,就细细打听了事件始末,这才发觉此事不简单。” “此事不简单?”凌萧一直怔怔地看着他,听到此处才反问一句。 闻言,沈青阮似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难道这么些日子以来,世子从未觉得此事蹊跷吗?” “我自是觉得此事蹊跷,可是……”凌萧忽然停住了,那种已经出现过两次的,莫名的异样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纪大公子与弛虞府的纨绔当街发生冲突。紧接着,纪大公子的心爱之人被人残忍虐杀,凶徒弛虞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当场擒获。纪大公子怒气冲天,当即要杀之以泄愤。” “呵……”沈青阮微微一笑,“世子,这一切听着不觉得耳熟吗?” 他越说,凌萧心中的惊疑越甚。直到听他说到最后一句,他心中波澜迭起,一个答案哽在喉头,已经呼之欲出。 沈青阮继续道:“若不是阴差阳错,纪麟未能将弛虞雍就地正法,那如今的局面便是一年前京城段氏一案的重演。弛虞雍便如当年的赵扶,而纪麟,便是第二个段锦澜。”一语惊醒梦中人。 直到此刻,先前的种种疑窦,种种莫名其妙的异样感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方才在监牢里,你才会说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了。”凌萧道。 “嗯?”沈青阮略一沉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他点点头,“弛虞斛此人深得他太子表兄的真传,为人处世与他如出一辙。他是局内人,弛虞雍的案子一出,再联想起年前京中的段氏一案,他不可能没有警觉。更有甚者,当年段氏的案子一出,他就已经有了危机感,对今日这个局面早有预料。” “出于这个考量,我猜测他一早就给京中递了消息。而照事情的发展看来,他显然还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复。” “所以,方才在牢中,你故意说案件发生已经这么久了,是在刻意引导他。”凌萧道。 “没错。”沈青阮道,“若他的确已经有了警觉,且与京中取得了联系,那他的潜意识就会认同我这句话。当时他心乱如麻,又被我一语戳中痛点,根本无暇考量其它。如果没有,那他最多也不过是觉得我的话奇怪而已,并无伤大雅。” 又是无懈可击的逻辑,凌萧再一次在心中叹服。 “可是……”他又疑惑道,“太子如何会轻易放弃弛虞斛呢?” “弛虞氏虽说人丁众多,但只有弛虞斛和弛虞雍才是温相长女所生的嫡子,与太子有亲缘关系。即便太子不愿使力,温氏也必不会袖手旁观。” “加之弛虞斛为人持重,城府颇深,经过多少年的熏陶培养,才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沦为弃子?” 见他面露疑惑,沈青阮却轻轻笑了。 “世子旁观者清,却不知弛虞斛身在局中,内心经受着何等煎熬。他虽然面上不显,但一个人身处暗无天日的牢狱,天生就会生出几分颓唐心思。再加上后援迟迟不至,难免就会胡思乱想。” “这些细碎心思便如毒牙一般长在他的心里,外人不提还好,一旦被人血淋淋地拔出,那便是大厦将倾的崩溃。” “届时我再从旁挑唆,有意将事情说成无可转圜的绝境。一道道威压下来,便是城府再深如弛虞斛,也会禁不住心生疑虑。” “而疑虑便是人心的毒草,一旦发芽,便再也无法遏制。他这根顶梁柱一旦摇晃起来,弛虞雍这等胆小怕事的货色为了保命,自然是丢盔弃甲。大旗都要倒了,难道还指望他忠贞不渝,誓死守国门吗?” 又是那股子熟悉的冷嘲热讽的劲儿,薄唇一启,就再无情面可言。 可原本失于刻薄的言语,却偏偏配上了这样一张脸。 被他冷冷地注视着,淡漠地攻讦着,任何人都会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只觉得多说一句都是天大的罪过,便是稍有不服,都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凌萧静静地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模样,那样得运筹帷幄,明亮的双目因为过人的智慧而染上一层柔润的光泽。忽然,一种浓烈的亲切感将他包围了起来。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惶惑不安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安定。 “当年段氏一案……”沈青阮还在继续,“虽未言明,却是让太子背了黑锅。当时就有人觉得不对,直到现在才算是有了印证。这些人连作案的手法都懒得换。看来,还真是胸有成竹啊。” “这些人究竟是谁?”凌萧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问完才意识到,他便是再聪慧,也不可能如神灵一般无所不知。 果然,沈青阮摇了摇头:“尚不清楚,但一定是一伙隐藏极深,手眼通天的势力。” “他们先是通过段氏扳倒了庆王,打击了太子,现在又对弛虞氏动手,直接跟太子叫板。这些人的胃口明显越来越大,行为也越来越无法无天。” “是太子的仇雠。”凌萧道。 沈青阮又微微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是觊觎他身前的那个位子。”
第250章 抽丝剥茧 凌萧一怔,这才发现他又把事情想窄了。 “没错。”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脑中实在太乱了。 “那这样说来,幕后主使就应该是几位皇子之一。陛下子嗣甚丰,业已成年的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甚至渐渐长成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细细算来,竟是谁都有可能……” “还远不止此。”沈青阮道,“皇子夺嫡只是最直接的一个可能性。然觊觎皇位,企图动摇我国之根本的,还大有人在。譬如朝中怀有不臣之心之辈,亦或是虎视眈眈的邻国……” “你是说,索伦……” “当然,这也是可能性之一。”沈青阮点头,“虽然我觉得并不像。” 凌萧也点了点头:“的确,按照索伦的一惯作风,举兵犯境才更像是他们会做的事。” 沈青阮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事证据过少,单靠猜是猜不出头绪的。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抱山居的案子。” 闻言,凌萧也心下一凛,道:“这么说来,弛虞雍当真不是凶手?” 沈青阮嗤笑一声:“他当然不是凶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刚有人想整垮弛虞氏,弛虞雍就杀了个人,被杀的对象又刚巧是纪府大公子的心上人……”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了。 凌萧却未察觉异常,闻言也轻轻叹了一声,道:“是啊,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我本该有所察觉的……可是这样一来,凶手就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不管凶手是谁,都不能让弛虞雍背了这个黑锅。”沈青阮道。 听他说到这儿,凌萧又有些不解:“纪麟当时既然没能杀了弛虞雍,弛虞雍后来也被官府控制了起来,那么那些人的计策也就算是失败了。” “此事左不过就是纪麟与弛虞雍的个人恩怨,弛虞雍被判了斩刑,此事也就算是了了。纪麟就算再恨,已经一命抵一命,他也不至于将此事算到整个弛虞氏的头上,更不会牵连到太子。大不了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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