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成想,那里面的孩子竟然还活着。虽然在里面憋了许久,面色已经紫涨,但毕竟还有气在。于是,我就把它取出来,清洗干净了,就发现,这竟是个胖墩墩的男婴。” “唉……我们做仵作的身上阴气太重,没人敢嫁。我光棍了几十年,就想着把这孩子养大,也好给我送个终。于是啊,才有了我与我这徒儿的一段缘分。”老仵作说着憨憨一笑。 “只是可惜呀,他当年还是在母亲的腹中待得太久了,喘不过气,伤了脑子,如今也是痴痴傻傻的。但我心中已然觉得很是宽慰。” “其实……”他顿了顿,看着纪麟道,“做我们这个行当久了,外人可能觉得我们对死尸早已见怪不怪。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面对每一具尸体,尤其是这样年轻枉死的,我的心里都很难受。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呀?” “但年纪大了你就知道,伤心,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了。若是一味伤心,我就做不好手头的事。无法专注于尸体的检验,我就发现不了抓住真凶的关键证据。” “便如此事,若我没有发现贺姑娘脖颈上的伤痕,公子可能至今还沉浸在对弛虞公子的痛恨之中,而错失了真正的凶手。”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纪麟声音嘶哑地道。 听他终于开口说话,老仵作似是松了口气。 “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不是凡夫俗子。老朽一介草民,只是痴长公子几十岁,有些感悟想跟公子分享罢了。” “其实,老朽是希望公子能放过眼前的事,将目光从泥潭中抬起来,看看头顶的青天。”他望着纪麟,双瞳有光。 “一味沉浸于一人之死的哀伤,根本是于事无补。公子为何不想想,有史以来,千百岁月,为何这世上的暴徒就是斩杀不尽?为何每一年,每一月,每一个弹丸小地,都有如花似玉的姑娘惨遭毒手?” “老朽无知无能,一辈子也就在尸体身上做做文章了。可公子不一样。公子年纪尚轻,勤加努力,日后定有不凡的成就。” “那为何不能化小爱为大爱,把对贺姑娘的情分与思念,惠及全天下无人可靠,无枝可栖的妇孺呢?”
第256章 落雨 老仵作一番话毕,不仅纪麟呆呆地看着他发愣,就连凌萧和身旁众人都怔怔地望着他。 真是大隐隐于市。 谁能想到,在这么个边陲小镇,竟隐藏着如此心境澄明,独善其身的悟道之人。 “呵呵,小老儿今日多嘴了。”老仵作抚了抚短须,“只是看小公子心结太重,这才忍不住上前开解。” “公子深明大义,自是知道官府的规矩,小老儿在此也不再多言。” “贺姑娘的尸首就由小老儿先行保管,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不会让她有半分损伤。待到案件告破的那日,小老儿自会将其归还。公子您看,这样可好?” 闻言,纪麟的双眸轻轻颤了颤。 凌萧走上前来,没有说话,只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臂。 纪麟轻轻叹了一声,低头看了怀中的阿贺一眼,眼圈一红,却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堪堪止住了。 “那……就劳烦先生了。”他将阿贺小心放回担架上,低声道。 又细细端详了阿贺的面容一眼,他轻轻将白布盖上,又隔着布子,在她凸起的唇上吻了吻,轻声说了句什么。 接着,他猛地站起身,退开了一步。 老仵作回身看了徒弟一眼,二人一首一尾,小心将人抬了起来。 凌萧也拍了拍纪麟的肩,轻声道:“纪兄,咱们走吧。” 四周的看客都渐渐散去了。 凌萧四处一打量,并未看到沈青阮的身影,看来他也已经在方才的混乱中离去了。 高讼师此番白白出力一场,既没得着银钱,又没得着前程,大概觉得颜面无光,连告辞都没有,早已悄然离去。 凌萧扶着纪麟,二人走出公堂,只见天色阴阴。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腻起了一层水渍,天空中迷迷蒙蒙的,原是落雨了。 不过还好,雨不大,并不耽误行路。 二人走到大街上,也不知是否是天气的缘故,只觉得四下里行人少了许多。 剩下的也都三五成群,用衣袖遮着头脸,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边小跑着过去。 看着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凌萧心里蓦地蒙上了一层疏离感。 疏离于天真无邪的少年心事,疏离于人世间最简单的快乐,疏离于溯陵这个陌生的地方,甚至疏离于他身处的整个世界。 他沉默着,纪麟沉默着,天地也沉默着。透过雨丝织成的帘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光怪陆离。 忽然,纪麟停下了脚步。凌萧跟着抬头一看,只见二人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抱月楼的门前。 一样的非凡气派,矗立在溯陵狭窄的街巷上,便如仙鹤立于鸡群。 只是现在是白日,漆金镶宝的门窗少了灯火的点缀,在灰扑扑的雨幕里显出几分稚拙的古朴。 便如丹青水墨一般,一卷画轴,为意境做了太多留白,只在边角处寥寥几笔,涂抹出一段红尘中的不期而遇,然后便弃之一旁,任由它随时光荏苒慢慢老旧,发黄。 那夜言笑今犹在耳,却是物是人非。 “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嘶吼。 凌萧茫然地回过头去,就见纪麟抓着胸口,已经慢慢跪倒在雨里。丝丝细雨打在他的头脸,将他的发丝慢慢濡湿。 来往行人都放慢了脚步,窸窸窣窣地指点着这两个行止奇异的年轻人。而本应处在最敏感的年龄的两个少年,却都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 一个痛苦地跪着,一个漠然地站着。一个崩溃地哭嚎着,一个迷茫地沉默着。 纪麟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小雨都慢慢停了。阴沉沉的云雾淡了些,四周也渐渐亮了起来。他的头却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气力不支,倒了下去。 凌萧这才走过去,将他从地上的积水里捞起来,放到自己的背上。 此处离他们的客栈尚有些距离,他背着纪麟,仿佛走了一个甲子,才远远望见了抱山居的大门。 八万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望天,见他们一身狼狈地回来,连忙跑过来帮手。 凌萧没用他,自己将纪麟背到房内安置好,转头叮嘱他熬下姜汤,等纪麟醒了给他喂下去。 “那你呢,公子?”二人关好门,站在门外,八万怔怔地望着他问。 凌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出去走走。” “天色看着不好,怕还要落雨。”八万道。 “无事。”凌萧撂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八万盯着他高大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他才若有所失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凌萧其实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只是不想待在那个伤心地,也……暂时不想面对纪麟。 信步走在古旧的街道上,天色还是阴阴的,远处隐隐有雷鸣,似乎在预示着随时而至的又一场落雨。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再次回过神来,四下一看,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昨晚与沈青阮待过的那个湖边。此处已是城郊,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走出了如此之远。 脑中尚且残存着昨晚静水垂月的唯美图景,今日再来,却是夏雨霏霏。 他飞身跃上了近旁的一棵大树,被树冠遮蔽的地方还算干燥,他便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一湾碧水尽收眼底,静谧的,如同一块上好的翡翠。 他盯着湖面看了许久。渐渐地,原本已经消停的雨丝又落了下来,打在如镜的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 又不知过了多久,涟漪渐渐消逝,湖水又恢复了平静。他抬头看了看天,透过层叠的枝叶,后面的天幕已经有了转暗的趋势。 林中躲雨的宿鸟扑楞着翅膀飞起来,叽叽喳喳地赶着归家。他也飞身下树,抖了抖湿透的衣衫,往客栈走去。 七八日了,自从出了命案,整个抱山居的大堂都是空空如也。 只有掌柜的日日坐在柜台后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先前的志得意满已经荡然无存,衙差们来来往往,他也只是视若不见,整日只是愣愣地出神。 八万又坐回到了门边,叮叮咣咣的,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两人见他进来,都齐齐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他。
第257章 兵荒马乱 凌萧也看了掌柜的和八万一眼。恍惚间,有种他、纪麟还有阿贺三人刚在溯陵落脚,一切还都没发生的错觉。 然而错觉就是错觉。 这时,从楼上走下来一队衙差。黑底红边的制服,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 原来是换班的时间到了。 “都这个时辰了,老王他们怎么还不来?”经过他身边时,凌萧听到有人嘟囔了一句。 他没在意,等衙差们走尽了,自己也缓缓上了楼。 然而,还没等他敲开纪麟的房门,忽听楼下一阵「噔噔蹬」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陈大人遇刺了!”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就好像打翻了的沸油锅,霎时间惊起火星连连。 闻言,凌萧脚下一顿,一瞬间竟然有些怔忪。就好像身处梦中,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方才那人说了什么,猛地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三两步奔到楼梯口,他往下面一张,就见大堂里一片混乱。 七八个衙差围着一个前来报信的黑衣衙役,你一言我一语,尽是聒噪之声。 他被噪音扰得心烦,不由大喝道:“都住嘴!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众衙差被他骤然一吼,都齐齐望了上来。 看见他不怒自威的眉眼,赶来报信的衙差下意识开口道:“三刻钟前,陈大人在县衙遇刺,伤……伤势极重……性命垂危……” 「咯噔」一下,凌萧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 “地牢,地牢呢?”大脑尚来不及反应,话已经脱口而出。 “什么地牢?”一众衙差面面相觑。 见他们一问三不知,凌萧不欲再与他们浪费时间。 他迅速回身,一掌拍开紧闭的房门。纪麟还在昏睡着,他来不及叫醒他,抄起紫霄剑便飞身下了楼,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已经将抱山居远远甩在了身后。 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 一年前,元京城中,段氏惊天一案不断浮现在他眼前,混着空气中潮湿低沉的云气,纷纷乱乱,让他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面。 不多时,县衙大院已经近在眼前。 他飞身掠上院墙,放眼一看,只见里面果然已经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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