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若我真的是紫微国师的转世,紫微国师也在千年之前就将自己的心脏封存起来,为自己的重生做好了准备,那这一切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不是更合理吗? 何至于再将一个外人牵扯进来,他直接将自己的心脏寄存在转世之人身上不是更加便捷吗?” “更何况沈氏与凌氏一南一北,我从未听说你我祖上有过任何交涉。便是一定要寻一个除我以外的人来寄存他的心脏,又为何非要是你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沈氏与凌氏在千年前曾经有过某种牵扯,紫微国师有理由将心脏这样重要的东西存放在你这里,可你在自己的幻境中见到过这样一颗心脏吗?” 凌萧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沈青阮道,“否则在自己的幻境中见到这么诡异的东西,你在第一次跟我提及此事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不过不合逻辑之处还不止这一点。要知道,你与紫微国师之间相差了将近一千年的时光。他在九百五十年前就已经身死了,那时的你甚至还未出生,他又如何能把自己的心脏寄存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物体上,还指望着以此转世重生,岂非天方夜谭?” “寄存心脏以求重生之法本就闻所未闻,我翻阅了数百部古籍,从江国到东陵,甚至连西部众邦的游吟诗都一一翻译过来,为此学习了至少十几个国家的语言,却从未见过哪怕一星半点与之相关的记载。” “更不用说卜文下半段的「祭吾尸骨,献吾心脏」。众所周知,紫微国师当年是魂飞魄散而死。既是魂飞魄散,便是尸骨无存。那后人要如何「祭其尸骨」,又如何「献其心脏」?” “所以,我是紫微国师转世的这个说法根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沈青阮道,接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姑母不同意我的观点,因为如果排除了这个可能,我的卜文就没法解释了,这是她作为占星师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对我而言,真理永远比存在的意义要大得多。” “也许我的卜文根本就是一纸空谈,毫无意义。又或者是它的意义太过深刻,远远超出了我们现在的知识范围,所以目前还无法解读。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忍受自己背负着一个荒谬的命运度过此生。” “紫微国师是紫微国师,他在九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我是我,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是他的转世。”
第374章 有朋自远方来(一) 这些想法显然在沈青阮心中压抑了许久,一番话说完,他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看了看凌萧,又道:“还有心脏一事。我仔细想过了,卜文中的「心脏」指的也许并不是胸腔内的那个器官。卜文使用的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也许在那个时候,「心脏」这个词还有别的意思,与我们现在说的毫无关系。所以你莫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因为幻境与我的卜文重合而有任何负担。” 闻言,凌萧也暗暗叹了口气,却并不是因为轻松,恰恰相反,原本他并不信鬼神,对钟祈之的话也嗤之以鼻,不相信什么紫微国师,更不相信沈青阮会是他的转世。 可听了他方才的话,察觉到他字里行间极力隐忍的忧思与恐惧,他才忽然意识到,也许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与自己是一样的。 他所不赞同的,他所嗤之以鼻的,也许只是因为他见识太少,学识太浅。 而宇宙洪荒,荏苒千万载,世上有太多东西是超出他的认知以外的。 尤其他对面的人是沈青阮,十三岁入翰林院,被世人尊为文曲下凡的兰琴公子,能让他如此忧惧的事情,又怎会是乱七八糟的无稽之谈? 没错,他方才的分析的确头头是道,他又一次用强大的逻辑堵住了自己的每一丝疑虑。可逻辑就能代表绝对正确吗?万一呢? 别的暂且不提,沈氏嫡系子孙能通过特殊的血液与先祖的灵魂达成交流,进而继承通神之力这一点就毫无逻辑可言。但凡与此事沾边的,似乎也都不可以用常理来推断。 既然逻辑在此事上已经不起作用,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他姑母对卜文的理解虽然异想天开,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哪怕只是万中无一的那么一丝丝——可能性呢?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有些发堵。沈青阮担忧的显然也正是这一点,所以一番话虽然被他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可话音落幕,他的双目中却依然阴霾密布。 这一点凌萧再理解不过,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倔强与骄傲,在骨子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设想此时面临这一切的不是沈青阮而是他,他知道自己也许会在十几日后,在不知道什么的机缘之下完全被另一个人取代,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那他可能会原地发疯。 只是稍微想一想,心里就受不了了,可青阮呢?这个噩梦已经伴随了他十几年,就像是一团乌云罩在头顶,不知何时命运的狂风暴雨就会欺压下来,而他却毫无反抗之力。 如此想来,他的反应其实已经算是十分节制的了。 “唉……”忽然觉得心累,凌萧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转眸一看,沈青阮也垂首坐在床沿上发呆。大概方才的谈话也勾起了他的诸多心事,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为他的轮廓打上了一层毛边,他逆着光的侧脸有些忧愁。 是啊,方才听钟祈之说他昏迷了五日。那是不是意味着,再过半月,他就要去进行那道要命的考验了? 卜文所示的内容尚未弄清,命运的枷锁却已经「喀啦」「喀啦」地逼近了。他心里该有多么焦灼,单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青阮。”心里难过,他轻轻唤了唤他的名字。 沈青阮回过头来,目光却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是啊,他一向是平静的。哪怕遇到再大的事他也都是从容的,完全不符合他十六七岁的年纪。 可面上是镇定的,那心里呢?也如表面一般冷静自持吗? 还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把一颗心都烧得滚烫了,却还是压抑着,默默隐忍着,不发一言? 想着,他心里越发难受,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大群脚步声。 “真的醒了?不是回光返照,是真的醒过来了?”一个男声传来,无比熟悉,几月不见又沉稳了许多。 凌萧愣了愣,看着沈青阮道:“九殿下?” 沈青阮看起来也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门外,随口道:“嗯,姑母的灵柩入陵当晚,他们的船就到了。姑母生前与弗……与九皇子妃曾是好友,此次得知姑母灵柩归乡,她特意与九皇子一同奔丧来的。不过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难道是半路遇上了医官……” 他越说声音越低,凌萧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奔丧?” “呵……”沈青阮收回目光,轻轻嗤笑了一声,“奔丧只是明面上的由头,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做什么都不好太露骨,总要寻个过得去的说法才成。” “那他来虞州……”凌萧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沈青阮垂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却忽然变得戏谑起来:“说起来,我不在的那几日,你与钟祈之在莲舟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伤重垂危时他哭得如丧考妣,后来你昏迷着他更是寸步不离,甚至连我的行踪都不关心了。” “还能有什么,之前都告诉过你了。”凌萧道,“无过是太子的人找上门来,我举手之劳保了他一条手臂而已。” “一条手臂可不是小事……”沈青阮轻轻一哼,“怪不得他对你如此上心。他既然对你如此上心,对他的主子自然就没那么忠心。之所以还没有倒戈,一是出于惧怕,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别人手里,这第二么,大概就是心里还没掂量清楚吧。” “但对于上位者而言,生了异心的下属就跟会咬人的狗没什么区别,一样不能让他放心。既如此,他自然要派个更得力的助手来。 一个身份足够,又不容易生出异心的心腹之人。把他的心意带到西南,让他足不出户便可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你是说……九殿下。”凌萧神色一凛。 “现在该叫宁王殿下了。”沈青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375章 有朋自远方来(二) 听出沈青阮的言外之意,凌萧不禁凝眉。他一向知道元知若与太子交好,但只是兄弟情分,元知若也闲散惯了,从未听说过他与党争有什么相干,怎么突然就。 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沈青阮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皱眉道:“不是说了吗,莫要想太多,也不要有负担。对我不要有,对旁人就更不要有。福报业障都是自己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帮不了他们,人家也不需要你帮,瞎想这些作甚?” “你伤在心脏,虽不知为何能活下来,但既然已经活下来了,就是上天垂怜。你千万看顾好自己的身子,我这几日心就跟悬在刀尖上一样,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我也不用去渡什么考验了。直接在胸口扎上一刀,痛痛快快,省得一日日殚精竭虑,钝刀子割肉,死也死不痛快!” “你……”闻言,凌萧不禁一怔,半晌,赏了他一个白眼,“袁医官骂你骂得真是不错,在病人面前张口闭口生生死死,真是缺了大德了你……” 正说着,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又是一道男声传来:“湛卢?你怎么在此处?阿阮也在里面吗?” 是寒氏月…… 许久不见,他的声音越发沧桑了些,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想来母亲的亡故对他打击不小。 “当然,公子从不离我十丈以外。”湛卢倨傲的声音响起。 “表哥不是在芙蓉浦吗?”是赵菁芜的声音。 “回来了,半道上听见醒了,飞上来的。”湛卢道,“飞得比我都快。” 门外静了一瞬,门内似乎也有些尴尬。 幸好寒氏月及时打破了平静,他敲了敲门,扬声道:“青阮,我们来探病了。凌公子如何,精神还好吗?” 沈青阮垂眸看向凌萧:“你想见吗?” 凌萧点了点头:“早晚都要见的。” “好。”沈青阮也点点头,伸手将他扶起,又在他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见一切收拾妥当,他站起身来要去开门,却被凌萧阻住了。 “嗯?”他以眼神询问。 凌萧抬起一只手,在自己面前胡乱一晃:“脸上……” “脸上?”沈青阮怔了怔,伸手一摸,却觉得又凉又硬,竟是鼻涕眼泪混成一团,已经干在了脸上。 “我……”他五官地震,小声道,“我方才就是这样,跟你说了那一车的话?” 凌萧刚想告诉他无妨,一眨眼,他已经一头冲到了外间。不多时,杯盏碰撞的声音传来,听来他似乎正在用茶壶里的温水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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