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山轻轻一笑,“不过陈大人你说说你,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何必还来虞州这种龙潭虎穴,掺和别人的家事呢? 要说圣命难违吧,本官也能理解,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互相方便。 可你不愿意啊,非要跟本官对着干,弄得本官想当好人也当不成。 要说你这人都在我们手里了,也该收敛一点,没事装装晕啥的,蒙混过去,多好! 可你非要抖这个机灵,这下可好,又多给本官一条杀你的理由。 本官原想着杀伐太多,要积些阴德的。可被你这么一闹,竟是非下手不可了!你说说,这事弄得……” “你……”陈嘉运不由瞠目结舌,“沈重山,你莫要太狂妄!当今天下还远不到群雄逐鹿的时候,圣上政权稳固,你没有胜的机会!” “胜?”沈重山轻蔑一笑,“那得看怎么说了。要说皇宫里那个金灿灿的位子,本官眼下的确还不够实力——当然,也没那个兴趣。但西南地大物博,又是本官的故土,本官倒是颇为喜欢……” “你……你想同太子划分疆土,另立邦国?”陈嘉运越发讶然。 沈重山闻言不禁哼笑出声:“陈大人,你看看,要我说你什么好?一转眼又给自己寻了一条必死的由头……” “沈重山,你是疯了吗?”陈嘉运却充耳不闻,爆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谋反!凌迟抄家诛九族的大罪!” “啧啧啧……”闻言,沈重山却嫌弃地掏了掏耳朵,“陈大人,这么大声说话很失礼的。你这么重礼的人,这样做不好吧?” 见他一脸轻浮,竟似毫不在意,陈嘉运越发惊怒,不由痛心疾首道:“沈大人,为人为官都贵在清醒自知。东宫是什么心性你了解吗,就敢跟他做交易,可知与虎谋皮,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好下场?什么算好下场?”沈重山老神在在地道,身下白马脚步不停,在幽谧的夜里踢踏出一片欢腾。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嘉运不解。 “你看,大人根本不知我意,又何苦费心为本官的将来做考量呢?”沈重山悠悠道,“每个人的性子不同,执念不同,就不要刻意用自己的见识去揣摩对方。对大人而言,好下场大概就是一家人围炉而坐,老来衣锦还乡,共享天伦之乐。但这些在本官这里早就是不可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蓁娘没有死,本官或许会同大人一般想法。但如今世事变迁,本官身边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的年少热血都在蓁娘死的那一晚随她一同去了,如今本官心里只有欲望,最真切的欲望。达成或是达不成,此一世总要试上那么一试。因为本官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他望着陈嘉运,惨淡一笑,“陈大人,本官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他宿命的双眼在火把的照映下晦涩不明,陈嘉运倒挂在关勇的肩上,只能看见他倒立的脸。那一双眼这样看去是笑着的。也就是说,真实的他其实满目哀戚。 “不,沈大人,你还有一个女儿。”陈嘉运沉痛道,“你还有一个女儿,菁芜……” “呵……”闻言,沈重山夸张地笑出了声,接着又低下声去,喃喃念叨了几遍,“菁芜……阿芜,是啊,阿芜……” “大人可知,阿芜小时候很黏我,像个小狗儿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也喜欢小狗,她的第一只小狗还是我送给她的。 那时候我没家没业,和这帮兄弟在外打拼,只能把她们母女俩寄放到阿蜚的外婆家里。房县,虞州边上的一个小岛。全岛一共四个村子,全都穷得叮当响……” “呵……”他怀念地笑了声,“我还记得当时问她,阿芜啊,想给小狗儿取个什么名字啊?她说不知道,让我帮她取。我就想起了四弟那个病死了的小妹——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了——就跟她说,要不就叫它婉婉吧。” “阿芜一听也很喜欢,还问我是哪个婉。当时她认字不多,我就在地上给她写了个「婉」字。 阿芜看了就说,这也太难写了。我说,那就去了女字旁吧,反正读音一个样。可阿芜不愿意,她说婉婉是只小母狗,她想让小狗漂漂亮亮的,名字也漂漂亮亮的……” “呵,那时候的阿芜真是可爱呀……毛茸茸的小脑袋,自己就像个小狗儿一样……”沈重山怀念地眯起了眼,“可后来她大了,认识了山上的人。山上有和她一般大小的玩伴,阮哥儿,寒哥儿,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渐渐地,她也不亲我了,觉得我土,没见识,也没学问。 不过阿芜的学问的确是比我好的,一个女孩子,放到进士堆里也不落下乘。这样拔尖的人才,自然是瞧不起我的了!” “所以啊,我也不去讨那个没趣儿。阿芜她……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有她自己的性子,跟我不像。 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身边有很多爱她护她的人,而这些人都不喜欢我。 所以啊,我最好是离得远远的,不讨嫌,也不碍她的路。她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就顶上去。除此之外,就当个透明人是最好的喽……” “沈大人……”听他说了这许多,陈嘉运叹了口气,“你肯跟我说这些,足可见你还有一丝纯善之心,对老夫也颇为信赖……” “哦,那可不是。”沈重山讥讽一笑,“本官肯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在本官眼里,大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心里有话跟活人说不得,那死人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呃……”陈嘉运被他噎了一下,顿了顿,又不以为意道,“无所谓了,大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我现在毕竟还没死,那便不如也与大人交心一言……” 话还没说完,前方忽然窜过来一个小兵:“大人,到了。” 沈重山立刻将他抛在了脑后,张目望了望,命令道:“先头部队继续走不要停,后面的进林子,悄悄的!” 小兵立即领命而去。 身后的陈嘉运轻轻笑了起来:“弃卒保帅,大人好手段啊……” 沈重山转过头来,戏谑一笑:“毕竟混过十几年的军营,拳脚功夫上虽然没能让大人惊艳,但这些微末兵法还是烂熟于胸的。” “弃卒保帅不算高明……”陈嘉运道,“大人的手段在于知人善用,竟然能在沈大公子眼皮子底下安插暗探。唉……如此看来,殒剑山这一仗怕是要输啊……” “输了也没什么不好……”沈重山轻轻一哼,“一千年都不变的玩意儿有个什么意思?沈氏,早该换换血了!” “大人好志向!”陈嘉运认命似的悠悠叹了声,又道,“只是不知这个身负重任的谍探是何许人也?能在沈大公子手下瞒天过海的人物,老夫也真想见识见识。” “呵呵,这事说起来还得亏咱们小姐……”关勇笑道。 沈重山针尖一般的目光刺在他的头顶,关勇立刻噤若寒蝉。 陈嘉运怔了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菁芜?” “不是阿芜。”沈重山干巴巴道。 陈嘉运的神色玩味起来:“不是菁芜,那……” “行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沈重山喝了一声。前面的兵将已经纷纷没入了树林,他也翻身下马,命属下将马牵到林子里绑了,继续步行向上而去。
第486章 满盘皆落索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陈嘉运意料之中。第一道防线还未完全展开就被敌军从后方突袭,计划留给敌方的巨石变成了自己的送命石,弓箭也被他们抢去,一发发射过来,沈府府兵的尸体坠落在古朴的青石阶上,冲刷出一条赤色的长河。 一连三发红梅在山顶炸开,魏永澄大惊失色,茫然四顾,惶急道:“陈大人呢?怎么下去这么久还没上来?” “还有二老爷!”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正是三老爷沈律。 他一张保养得宜的俊脸如今也失了风度,鼻子眉毛眼睛都焦虑地皱成了一团。 “都还没上来……”魏永澄身侧的侍卫摇了摇头,“看来山脚下的第二束烟火说的就是……” “啪!”一掌落下,身侧的桌案顿时迸出一条裂缝,魏永澄恨声道:“早就知道沈重山卑鄙无赖,我就不该任由陈大人托大,只身下山涉险!说什么尚方宝剑,沈重山既然敢动兵,他还怕什么尚方宝剑?唉,忒也迂腐,忒也迂腐!” “先生别急……”侍卫忙道,“他拿了陈大人对咱们也没有威胁,他心里也清楚咱们不会因为一个外人放弃防守,所以最多就是出出气,不会真拿陈大人如何的。” “可二哥……”沈律忧道。 “我现在担心的是陈大人吗?”魏永澄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爆喝一声,“我担心的是方才那三朵梅花!一连三朵,除非最糟的情况不会燃放。既然已经到了最糟的地步,却为何只燃放烟花,没有人上来禀报?难道连哨兵也……不行,你赶紧下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是。”侍卫领命,随即翻身没入黑暗。 耳边传来三老爷不满的嘟囔,魏永澄心中烦乱,手下用力,一寸厚的檀木桌案竟然被他硬生生掰碎了一个角。三老爷见状一惊,满腹抱怨登时吞了下去,整个迎客台只余凄凄风吟。 半山腰上,沈重山的队伍还在行进。都是一等好手,装扮成士兵的样子,在昏暗的夜里,数百人分成两拨,在山道左右的林子里摸黑上山,却一点声息也无,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咂舌。 如此,第二道防线也被他们破掉了。 接下来还有第三道,第四道; 一丛丛血红的腊梅在空中爆开,就在他们逼近第五道,也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之时,方才下山的侍卫浑身浴血地爬上山来,滚落在魏永澄身前。 “有……有内鬼……”他口角溢血,“他们……知道布防计划……已经,已经上来了……” “什么?”魏永澄大惊失色,忙伸出手想要把他抓起来。可侍卫眼中的生机却渐渐涣散,不多时就变成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来人!快来人!”魏永澄连忙大叫,“加固布防,严守最后一道防线!敌军悍勇,咱们拼了命也要将他们堵在此地!” 高昂的喊杀声中,林间惊起大片飞鸟。 原本安静祥和的琅嬛福地变成了熔岩地狱,飞禽走兽都在连夜惊逃,只余一只只黑寡的乌鸦立在树梢,静静地观望着下方的战斗。每一滴飞溅的鲜血,每一丝爆裂的肉屑,都刺激地它们浑身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战事终于平息了。 尸横遍野的大地上立着一个身穿刺史服制,官帽端正,志得意满之人。对面是这场战役的俘虏,一共四人,三跪一卧。 从左到右依次是两个保养得宜,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三人身上俱是一片狼藉,没了幞头的仪容有些不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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