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拍了拍他的手,便放他回去了。 凌萧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心中兀自迷茫。 近日大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心绪烦乱,他仰起头,就见暮色渐合,天边的飞红已经变作墨蓝。 汹涌的云气翻滚着席卷而来,低低地压在头顶。潮湿的寒气自脚下缓缓升起。 山雨欲来啊
第60章 阮咸(一) 沈青阮在次日晨起时便大好了,太医又来仔细诊过脉,口中不住「啧啧」称奇。 凌萧本就没什么大碍,便请夏嬷嬷报与了圣上。圣上大喜,招二人殿前说话,大肆褒奖后,又赐下重赏。 沈青阮得了两本孤本古琴谱,据说是皇帝诸多藏品中压箱底的宝贝。 凌萧对音律钻研甚少,古琴谱更是识得不多,但见沈青阮得赏后也没有太大的欢欣,与自己得万相经那日的反应大相径庭。 想来,要么就是这琴谱不得他心,要么就是此人性子太稳,面上才会不显山不露水。 沈青阮谢赏后,他自己也得了赏。听到内官唱名时,他便又一次呆立当场,等将赏赐拿到手中,他的手心都忍不住沁出了汗珠。 紫霄剑,他竟然得了上古名剑紫霄剑。 若说万相经是武学至尊宝典,那紫霄剑就是让人如有神助的上品神兵。 这两样东西在武林中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号,众人经年日久,遍寻不得,却不想竟都被收藏在皇室之中。果真天下至宝尽归皇族,此言不虚。 二人谢赏后,便一同出了宫。因索伦使节尚在京中,国学监也尚未开课,两人出宫后便径直回府。沈府和凌府相隔不算远,都在城东,两人也算是顺路。 因他们伤势未清,各家都派了马车来接。 在宫门口,二人行礼拜别,沈青阮笑道:“算起来,加上前夜,世子已经帮了我两次。生死大恩,青阮真不知该如何报答。现下也只能说,日后世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在下定当从命。” 这一整日,外祖母临别的那句话总在凌萧的脑海里盘旋,搅得他心气烦乱,看到沈青阮的时候便有些不自然。 先前两次出手相帮都是出于本能,他本也没惦记他什么,此时听他如此说,便淡淡道了句:“不必……” 沈青阮见他如此态度,似是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道了句「世子擅自珍重」,便自行上了马车。 凌萧见他上了车,也朝自家马车走去,可帘子还没掀开,心中却忽然觉得不是滋味,便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沈家的马车前,敲了敲窗框。 沈青阮撩开帘子,从车窗上望下来,见他去而复返,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惊讶过后却又很快恢复了一惯的淡漠,嘴上笑道:“怎么,世子这么快就想好了?” 想好什么?凌萧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方才之诺,便道:“不是。只是心中尚有些疑问,不知可否再耽误你片刻。” 沈青阮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只道:“何必在这宫门口耽搁,世子若不介意,不如来车内一叙,反正你我同路。” 听他说「介意」二字,凌萧心中倒真闪过了一丝介意。他淡淡地看了沈青阮一眼,没再多话,抬脚跳上了马车,又对自家小厮招呼一声,让他们跟在后面。 一进到车里,他当先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香气很淡,冷冽干燥,不同于寻常熏香的甜腻,闻着倒不让人反感。紧接着,他就被马车内富丽堂皇的装饰惊了一下。 凌府是将门,马车也如军中一般简素,除却三张席垫,两张挡帘,其余再无一物。 可这沈府的马车却像是个精致的卧榻,最下方铺着厚厚一层绒毯,上面又垫了三条锦被,光是靠枕便有五六个,外加香囊挂饰,手炉杯盏,八宝攒盒紫砂壶,竟是方方面面,应有具有。 车厢壁上还挂了一只阮咸,为这富丽之景又添靡靡之音。 此刻,沈青阮正半靠在车厢右后方的软枕上,看他发愣,便笑道:“东西太多,有些挤,世子不介意吧?” 凌萧默默摇了摇头,褪了鞋,在他身前找了个地方坐下。沈青阮便对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辘辘前行起来。 “阿吉年幼,又活泼好动,不爱待在府里。每每我回府休沐,十停中有九停倒是陪她在郊外度过的。她身量小受不得颠簸,我便命人将马车都垫软了,这些瓜果小食也都是为她备下的。” 沈青阮道,看了看凌萧,又问,“世子可要喝茶?” “不必劳烦。”凌萧道,满肚子要问的话,说出口却是,“阿吉是令妹的小名?” 似是没想到他问这个,沈青阮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道:“是,我给取的。家母当年身子一直不好,阿吉出生时便羸弱,险些活不成。后来好歹养大了些,我怕她命轻,就给她取了个寻常人家的小名,说是这样好养活。” 没想到他还信这些,凌萧有些失笑,又问:“那令堂如今可好些了?” “家母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沈青阮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萧心下一动,抬眼看他,却见他仍是眉目淡然,无喜无悲。 “对不住。”他低声道,想了想,又不自觉地补了一句,“我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话说得太快,溜出口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愣了一下。 沈青阮见状,并未即刻答话。 两人沉默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沈青阮才又问道:“世子方才说心中有疑问,是否是指当日静荣贵妃相赠剑谱一事?” 凌萧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他,道:“没错。万相经何其贵重,段家怎肯轻易相赠,你却为何要我收下?” 闻言,沈青阮沉默了一会儿。 凌萧一直盯着他的脸,希望能看出些端倪,却发现只是徒劳。 面前之人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却练得比外祖还要纯熟。 半晌,沈青阮终于抬起眼睛,神情第一次有了些认真:“世子想听真话吗?” “自然。”凌萧打量了他一下,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真话就是,世子在山火中一连救出段家三条人命。与之相比,我觉得这份谢礼不算贵重。” “这我明白……”凌萧道,“可段家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
第61章 阮咸(二) “这我明白……”凌萧道,“可段家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若是真心道谢,一年前皇上寿宴时就可将剑谱赠我,何苦等到今日?你这是真话,却并不是全部的真话。” 闻言,沈青阮又默了一会儿,似是迟疑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没错。更深一层的原因是,段家气数将尽。届时这本剑谱将再次迷失于历史洪流,或被损毁,或归于心怀叵测之人,都将会是武林一大浩劫。倒不如现在就交付于可托之人,才不致明珠蒙尘。” 这番话有些过于惊悚,凌萧一时反应不及,张口便道:“段家气数将尽?你是说庆王……” 沈青阮轻轻笑了下,温言道:“世子莫急,还是小声些。否则,咱们二位恐怕即刻又要被带进宫去了。” 凌萧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冷静了一下,可接着便皱起了眉头:“你……你为何这么说?段家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闻言,沈青阮却不说话了,抬眉轻轻看了他一眼。 凌萧脑中一下子升腾起无数个声音。 「太子谋士」,「入幕之宾」,「争相结交」,「惜才珍视」,「屈尊掌谈」,最后是外祖母那句:“那位沈家的公子……以后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来往为好……” 他脑中风云变幻,眼睛里也是闪闪烁烁,等到冷静下来,才发现沈青阮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是一派了然之色。 “我……”凌萧一时有些发窘。 “世子不必多言。”沈青阮道,接着唇角微微一弯,“人行于世,多有评说。纵想耳目清净,可身居鸟林,就免不了要受些聒噪。只盼世子能保持心境澄明,安稳度日,莫受其扰。” 他一番话毕,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又开始隐隐发白。 凌萧心下一动,以为他的伤又复发了,身子不由微微向前一倾。 刚要询问,沈青阮却抬起手,制止了他。然后他长臂一伸,从车壁上取下了那把阮咸。 “世子……” “我不介意。” “如此便好。”沈青阮淡淡道,接着手指拨动,缓缓弹出了几个音符。 又是那段旋律。 这已经是凌萧第三次听到这段调子了。阮咸的音色较琵琶略古朴些,弹奏出的曲调依旧婉转细腻,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种情绪。 弦音一起,他只觉无边落木萧萧而下,车内仿佛积满了陈年旧雪,冽冽寒意从他拨弦的指缝中流出,慢慢的,将初秋的天气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窟。 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心头忽然升腾起一阵强烈的悔意。沈青阮一曲奏罢,他脱口便道:“对不起……” “什么?”沈青阮愣了。 凌萧也愣了。 是啊,对不起什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僵了片刻,他又抬起头,小心地看了沈青阮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弦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倒是纾解了许多,虽还有冰泉冷涩,但起落间已有丝缕春风拂面。 凌萧禁不住微微一笑,听他奏完,随口便道:“你这人,面上看不出的心思,全都藏在手底下了。” 说完,他就感觉对面滞了一下。抬头一看,沈青阮的神情果然僵在了脸上。 “你听得懂?”他似乎十分意外。 “这有何难?”凌萧奇道,“公子技艺高绝,如此强烈分明的情感,是人便会有所感触吧?” 沈青阮没说话,微微别过头去,掀开车帘,只留给他一个毫无感情的后脑。 风有些急,凌萧在车内都感到了汹涌的气流。他忽然想到元知若那句「沈公子这伤怕吹不得风」,便对他道:“坐回来吧,风太大,你脸上还有伤。” 闻言,沈青阮倒是听话地坐了回来。 大风将他一丝不苟的鬓发吹得有些凌乱,有两三缕调皮地垂到他的颊边,正搔在他的伤口上。 他心不在焉地撩了撩,也不看凌萧,自己静静坐着,不说话,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寡淡。 凌萧觉得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道:“那日你弹的,也是这首曲子。” “那日?索伦国宴?”沈青阮微微皱眉,“宴会上弹的不是《幽兰》吗?” “不是琴曲……”凌萧道,“是琵琶,在与索伦的大音杀者角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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