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速有些慢,语调却是东陵人没有的柔和。 街灯下,他的脸细腻温润,一双眼睛在眼尾微微勾起,下颌线自耳根平滑地过度到唇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眼睛微微上移,她心中一颤,看到了那两片浅淡柔软的唇。 不知为何,她只觉脑中轰的一下,全身的热血都涌了上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凝视,微微垂下头,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霎时间,天地仿佛整个掉了个个儿。下一瞬,她便踮起脚尖,凑到了他面前。 终是未敢去吻他的唇,她闭上眼,在他的面颊上轻轻碰了碰。 他愣了,她也愣了。 又落回地面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心中顿时鼓声大噪。 他还在怔怔地看着自己,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了寒氏月几人的呼喊。她心中一乱,便蒙头朝着声音的来处跑了过去。 之后的事她都记不清了,仿佛众人又喝了酒,还打了花签。 而她心不在焉,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还留有知觉,兀自火辣辣的,就像是春日在山间采花时,不小心碰到了雄蜂的尾刺。 天知道那晚她是如何小鹿乱撞地回到家中的。回想起他面上的笑意和他掌心的温度,她时常觉得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了。但她不敢问,也不敢再频繁出现在他面前。 他在东陵待了两个月,那便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两个月。 后来他走了,她便开始发了疯地想念。她开始喜欢穿红衣,喜欢琴曲,喜欢诗书,还曾试着去学江国的语言。 在梦中,她时常忆起他说话的语调。他的声音太好听了,说东陵语时的发音也是那般的独一无二。她有时甚至会下意识地去模仿,为此还挨了父亲不少斥责。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清朗少年,身量拔高了许多,面容深邃了许多,可脸上却再也没有当年那般明丽的笑容。 可这样的他,却又有了一分令人着迷的成熟气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光耀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又一次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开始想靠近他,也想再次听他用东陵语说话。 可不知为何,他总不愿与自己用东陵语交谈。好容易他开口了,说出的却是如此冷漠无情之语。 当年的少年对自己说:“跟紧了,我带你出去。” 而如今的他却淡漠地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必再做无用之功。” 她急了,也怕了,低声下气地问他:“这么些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然后他看了自己一眼,刀刃一般的言语便割开了她的耳膜: “从未……” “去死吧……”她低声咒骂着,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又一次狠狠咬住了元知若的手臂。 元知若静静地看着她,等到雷电过去,等到她终于平静下来,才轻轻收回了自己的手臂,道:“齐姑娘,不若咱们换一换边?” 她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姑娘笑了便好了。”元知若道,“事情都过去了,多思也是无益,倒不若去想想开心的事。” 齐弗莲心中犹如一片死灰,苦笑了一下,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开心的事?” “那可多了……”元知若道,“夏有凉风冬有雪,春有百花秋有月。不若姑娘同我讲一讲从东陵过来一路的见闻。据我所知,这也是姑娘第一次踏足江国,想来也有不少奇遇吧?” 齐弗莲嗤笑了下,道:“奇遇没有,倒霉事倒是遇上了不少。” 然后,她便跟元知若讲起了自己一路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怪事。 说了很久很久,直到雷声渐渐远去,雨也慢慢小了,远处隐约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才住了嘴,同元知若道了别,还没忘了将外衫还他。接着,她冒雨跑出亭子,钻到了侍女的伞下。 “呀,怎么全湿了?”侍女大惊小怪地擦着她面上的雨水,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给她。 感受着外衫上残留的余温,她默默回头,最后往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雨帘遮天蔽月,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心中却没来由地觉得温暖。 “这么长时间,小姐都去哪儿了?”侍女心疼地问,又抬头看了看天,“方才雷声那么大,小姐定是害怕了吧?” 闻言,齐弗莲怔了怔,右手一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 “没有……”她笑着对侍女道,“我没害怕。正相反,我看了好一场奇妙的风景。” “啊?”侍女一愣。 “没什么。”她笑笑,又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回去吧,雨水太凉了,我快冻死了!” “哦,好好!”侍女答应着,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里。
第126章 紫霄(一) 荒唐浩大的千觞乞巧节过去,日子又按部就班了起来。凌萧又回到国学监中清修,临走时同檀荇告别,就见他虽还瘦弱,精神却已好了很多。 回府后,大家都默契地没提千觞节上的事。檀荇在屋内闷了两天,便耐不住寂寞,出来跟大家闲话起来。 府内众人俱是惊奇,但谁也没显露出来,还如往常一般同他闲聊打趣,背地里却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外祖母欣喜地数度人后落泪,待问清事情缘由,第一次道了句:“沈家这小子,倒有几分手段!” 八月初,寒氏月一行便辞了京都,踏上回程的旅途。梁国公和爱女弗莲倒是留了下来。 国学监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净,除了每日修习的课业,凌萧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研习剑谱之上。 万相经法门独特,他常常在冥思中入定,一下就是三四个时辰,沈青阮也已经见怪不怪。 凌萧沉迷于剑法奥义,他却一反常态地闲了下来,平日里除了课业就只是奏奏曲,读读书。 有时凌萧一身大汗地练剑回来,就见他静静地坐在院中的花树下,手中持卷,正读得入神。 不时风过,拂落三两落花,粘在他的衣衫上。他便隔三差五地伸手掸一掸,然后又将书翻过一页。 晚来天清,用过晚点后,他便常常坐在那棵花树的枝桠上,一边思量,一边弹奏阮咸。 心事未清,阮咸未明。格外犹疑的时候,他甚至会轻弹一整夜,直到天光渐明。 凌萧能听出他心中有事,但具体是何事,他不欲说,他也不便多问。 千觞节后,他曾隐约听说过齐弗莲与他的冲突。但想来,他并不像是会在此种小事上流连的人。他眉宇间的思绪,也显然比此事沉重得多。 时近中秋,天渐渐凉了下来,天上又淋淋漓漓地飘起了秋雨。 好在翰林院的差事已了,沈青阮如他所言,并未再领朝中任何差事,不必再白日黑夜两头跑,他也不需再为那一路幽篁小径的湿滑操心了。 岁月难得幽静,蜉蝣生死,北斗明灭,看似寂寂无声,无人见处,却日复一日地积累着细小的蜕变。 终于有一日,凌萧如往常一般在晚间打坐,冥冥中却总觉得周身有何处悸动。 然而他并未在意,窗外的阮咸正好,柔婉清丽,不似往日滞涩,倒仿佛弹奏者心有所悟。 这声音让他安心,他脑中浮现出春日里繁花满院的景象,闭上双目,一瞬间便入了无妄地。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波动了一下,他只觉周身炽热,唯丹田处沁凉无比。调息数次后,全身经脉通畅舒泰,头脑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正自觉安和,天灵处忽然一清,似有灵露轻点。他眉间一蹙,怦然心动,蓦地睁开眼,就见眼前是一片瑰丽梦幻的紫色世界。 一草一木,皆随他呼吸而动,似他的肢体感官一般,扎根于他的血脉之中,却又恣意地独立生长。 天地静谧,自在芬芳,一呼一吸间,鼻端尽是幽秘的花香。 他伸出手,看到空气中细小的尘粒从他的指缘流走。他伸手去抓,那些尘粒便如水滴般,调皮地和他玩着躲猫猫的游戏。 他又将手收回,眼前忽然一片清澈宁静,方才的尘粒有如落雪一般,融进了四周的空气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踩在草地上的感觉很奇妙,绵软细腻,并不似尘世春草,反倒更像天边柔软的云。 走了不多远,面前忽然没路了。 他试探着往下一看,就见前方是一道断崖,崖高百尺,下方是一道深渊,底部静静流淌着一条大河。 不时有风从崖底吹过,每一浪都卷来阵阵幽谧的花香。这种花香他从未闻过,陌生又神秘,但让人无端舒爽,心境平和。 断崖边缘印着他的影子,他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想到:如此幽秘晦暗的世界,是哪里来的光源?这么一想,他蓦地回头,就见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天边。 巨大的银白色球体,清冷孤寂,随气流的波动而微微颤抖。 绝美而又诡异,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观纠缠在一起,他仿佛被它魇住了,入神地盯着它,与它对视了许久。 它仿佛是通人性的,能听懂他心里所有的恐惧与欲望,时而清澈单纯,时而又诡秘诱惑。 凌萧的心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它靠近,慢慢听它的摆布,慢慢地,竟连跳动的频率都与它同步了起来; 猛地一回神,他如同从一面幽秘之镜中抽出身来,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渐渐定下心神。 再抬头看那轮银月,就见它仍如初见一般,温柔缱绻,却又清冷孤寂,生人勿近。 凌萧垂下眼睫,从它身上移开了目光。再次瞭望这一方世界,就见虚无缥缈,似极小,只有四方土地,又似极浩瀚,如宇宙星辰般广阔无垠。 “这是什么地方?”他在心中暗道,“难道是万相经将我引来此处?那这是何方圣地?存于凡界还是仙世?又或者,这个世界根本是不存在的,它只是我脑海中的想象?若是如此,那我又该如何出去呢?” 就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心思一般,那轮巨大的银月忽然急促地呼吸了一下。 接着,凌萧只觉得身上一重。再次睁开眼,就见檀木窗棂,月白纱帐,他又回到了十七院的屋舍内。 心中兀自起伏不平,他又闭上双目,试图再次入定,回到方才的世界,却发现行不通了。 他不死心,又试了几次,均告失败。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定了定心神,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屋内有些闷热,他支起窗,望着院中隐约的花树,这才意识到阮咸声已经停了,沈青阮也已回了屋。 印象中自己也就冥思了不过一刻钟的时光,沈青阮今夜缘何这么早就回屋了? 他想着,转眼看了看时辰,却惊讶地发现已经是寅时七刻了。再过一刻钟,自己就该起身去后山练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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