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说的这还不明显吗?”秦观唐一脸惊诧,“这还要如何说呢……” 凌萧听得有些发笑,忽然手中一紧,他低头一看,是笳蓝在扯他的手指。 他蹲下身去,笳蓝便靠过来,小声问道:“凌萧哥,我也听不懂那四句诗的意思,观唐哥说的就更听不懂……” 见她用一双麋鹿般的大眼睛瞅着自己,凌萧微微一笑,轻声道:“此诗是在诉说心中的遗憾。”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因仕途而放弃心中所爱的遗憾。” 一番话被齐弗莲听了个满耳。 她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么解释倒是明白了很多!哎,你这不也会说话吗,干吗总闷着不出声?” 说着,她随口牢骚了两句,又沉吟道:“放弃心中所爱的遗憾……哼,真是可笑!能入他心里的,当初便不会放手。当初既然能放手,回头再说的这些遗憾,便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凌萧和秦观唐都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秦观唐道:“姑娘这番见解倒是犀利,可却不知世事难料,世间有多少无可奈何的伤心人呢?” 齐弗莲不屑地冷哼一声:“伤心?世间男子大多连心都没有,有什么好伤?” “这……这说得就有些绝对了吧?”秦观唐道。 齐弗莲瞟了凌萧一眼,又斜眼看了看秦观唐,「切」了一声,道,“对他来说,或许是有些过分了。但你就不一定了!” “哎,这……”秦观唐登时炸毛,“今日都是第一次叙话,一共才说了几句,评价怎么差这么多?” “因为我有眼睛啊,能看啊!”齐弗莲瞥了他一眼,“我娘说了,嘴碎的男人心也碎。一句话能掰成几瓣,一颗心就能分成几块。听你刚刚说的那一大堆,以后还不得妻妾成群!但他不一样,他这样的人,一辈子认准了一个就不会撒手。” “哎呀呀,姑娘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秦观唐连连抱怨,“在下好心给姑娘解释诗意,却没想到被姑娘如此误会,这可真是……” 他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席上已然传来阵阵喝彩声。 “温姐姐真是高才,白菊若有灵,听闻姐姐如此吟诵,定当引为知己!” “是呀,一首《吟白菊》,道尽人世沧桑。垂髫白首,白驹过隙,心中遗憾无处诉,真真一重山水一蹉跎呀……” “有此佳作当前,看谁还敢挑衅温妹妹京都第一才女之名!那起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什么梦闻啊,什么录的,在温妹妹面前,不嫌形秽吗?” 话毕,一众女子窃笑起来。 “快!我们这边有诗了,诸位才子呢?莫不是今日要被我们比过去?”有人在叫板男宾,似乎是巾帼须眉在打擂台。 “诸位女英雄自是才高八斗,一首《吟白菊》也算是朗朗上口。但要论辞藻细腻,才思敏捷,那还要看我们的!”男宾中有人不服。 “诶,别光嘴上说呀,拿诗来呀!” “是呀,这才思敏捷,原来是口舌上的敏捷,没有真功夫吗?”女宾们一通起哄。 章雅也踱步至男宾席,在众人案上看了一圈,最终停在元知若身上,笑道:“九殿下今日沉寂得很啊!以往殿下的诗作可都是挑大梁的,今日咱们被女宾压到这个份上,殿下难道不奋起一击吗?” 元知若端起酒杯,仰头灌下,眼底就泛起一丝水波。他有些心不在焉,转头看了章雅一眼,还未及说话,章雅却眼尖地看到他袖口处的一截折角。 “嘿!还说没有,这不藏在这儿了吗?”他笑着将那折角一抽,打开一看,正是一首早已写好的诗。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登时喜道:“殿下这么好的诗作也不念出来让大家听听,自己藏着岂非可惜?” 说着,他便拿着诗往主席走去。元知若伸手拦了一下,没拦住。 身旁几人都哄笑着劝他,元知若闭了闭眼,低低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随他们去了。 笑闹间,章雅已经高声念出了第一句:“帝都风流,名花竞相求。” 一句念完,他还故意停顿了一下。 席上有一瞬间的静谧,片刻之后,男宾席便如潮水一般欢腾起来,哄笑声四起。 “哎哟,殿下好意趣啊……” 女宾们也纷纷红了脸,互相传递着眼色,低声窃笑起来。 一片哄闹声中,章雅又念了一句:“人间富贵尽览,无外乎,桃肥李瘦。” 众人的哄笑声立时又大了一倍。 相熟的,不相熟的,听了这两句诗后,都饶有兴致地偷眼打量着这位盛名已久的九皇子。 却只见他一手持杯,琼觞的玉色沁在他的手心,竟比他的肤色还暗了几分。 元知若面颊微红,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沉沉似水,望着潺潺小溪,不喜不嗔,无欢无怒。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诗作颇为得意,不由哄闹得更加起劲。 章雅也笑得合不拢嘴,继续念道:“娇柔不耐疏雨,哪堪秋来风急。待到百花杀尽,惟君遗世独立。” 这首短诗到这儿本该就结束了。章雅喜滋滋地念完,刚想调侃两句,却忽见诗文下方还坠了两行小字: 珠玑百斗散尽,丹心一点空余。无惧疾风骤雨,抱香沉吟何意? 他心下一惊,半饱的酒意登时散了七成。四下一扫,见没人注意,他手下一动,忙将这两句翻折了过去。 “哎呀呀,要说这京城第一才子,在下不敢下论断。但要论起帝都第一风流,却真是非九殿下莫属啊!哈哈哈……”众人还在大声调笑着。 “嗯,在理在理!”当即有人附和,“三两句话,娇得入骨,媚得侵髓。除了游戏花丛的九殿下,试问谁人还有如此诗才啊?” 章雅隔着重重幔帐,遥望着元知若的席位,就见那抹淡色的身影仍颓然倚在案上,似是不胜酒力。他心头一紧,冥冥中感觉自己今日大概做了件大错事。 但此时后悔已于事无补,他心中正焦虑,就见那抹身影动了一下,接着站了起来,也不理会旁人的拉扯,径直离开清溪,向着远处的花径去了。
第135章 中秋诗会(六) 秦观唐和齐弗莲的斗嘴终于告一段落,他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回过神来,想要领着众人入席。 凌萧一行人也随着他向前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就听他笑道:“哟,九殿下怎么离席了?方才远远听见殿下的诗,文采斐然,好不精彩!这会儿大伙闹得正欢,殿下怎么自己走了呢?” 凌萧也看到了元知若,却在他强做欢笑的外壳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怅惘。十足一副伤心人的模样,与他诗作中游戏花丛的风流公子哥儿判若两人。 “九殿下。”齐弗莲也上前见礼。她似是没察觉到元知若的失落,热切道:“好久不见,殿下最近可好?听说殿下前几日病了,如今可都好了?” 凌萧这才知道元知若前些日子身体有恙,不由也上了心。却见元知若嘴角一弯,露出一惯温和的笑意。 他看了齐弗莲一眼,道:“劳姑娘挂怀,都好了。姑娘最近也好?秋日肃杀,姑娘今日一身白衣,倒显得格外温柔。” 闻言,凌萧回身瞥了一眼,这才发现齐弗莲今日好像是与往常不太一样,但具体怎么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听他出言褒扬,齐弗莲没有立即回应。她微微低下头,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道:“果然好看吗?我还以为我穿白衣不好看。” 元知若微微一笑,温言道:“衣裳再美也要看人。姑娘风华绝世,淡妆浓抹,均为相宜。” 齐弗莲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低下头微微笑了。 秦观唐在二人面上流连了一番,沉吟了一下,也笑道:“殿下所言甚是,花神娘娘艳冠群芳,可不是怎么都好看!那咱们还是……” “去!要你说!”齐弗莲猛地打断了他,还颇为不豫地瞪了他一眼。 秦观唐本是顺着元知若的话客套两句,却不想被干脆地顶了回来。 他怔怔地看了齐弗莲半晌,却见她根本不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他仰头望天,长叹一声,将满心不平压了下去,还是凑出一副笑脸,对众人道:“时辰不早,咱们还是尽早入席吧。再耽搁下去,好诗句都要被别人抢光了。” “是呢是呢!”笳蓝也道,“凌萧哥,咱们快过去吧。这里好多蚊虫,嗡嗡嗡的好烦人!” 秦观唐又热络地叙着话,将众人一路领到席间,又妥帖地将他们各自安排入席。 男宾见有人来迟,纷纷吵着要罚酒,扭头一看是卫国世子,又都把话头咽了下去。 倒是秦观唐自己斟了两大杯,分了一杯给凌萧,然后赔罪几句,又暗暗推了凌萧一把,二人一同把酒喝了。 席上这才又热络起来。众人见元知若回来,便又胡闹玩笑起来。酒酣耳热,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话越说越离谱。 凌萧正有些后悔前来,忽听女宾那边乱了起来,似乎有人在争吵。 男宾们闹得正欢,一时没听见。等争吵声渐大,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纷纷站起身来,越过挡帘往清溪上游看去。 元知若也从神伤的状态缓了过来,兀自有些愣怔地望着女宾席的方向。 就听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有人尖着嗓子喊道:“你做什么?放开我,放开!” 笳蓝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见海棠花宴那日遇到的那个好漂亮的大姐姐死死钳着一个婢女的手,厉声道:“你想在我身边搞什么小动作,以为我不知道?” 她今日完全不似当夜温婉秀美的模样,反而凌厉非常。这人本就清冷,一旦疾言厉色起来更加骇人。 那婢女被她厉声喝问,一时间竟如口吃了一般,磕磕巴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是她主子气定神闲,见状便道:“陆姑娘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过是丢了颗珠子,说说而已,大家找得着自然好,找不着便罢,姑娘扯着我的婢女作甚?” “小姐!”那婢女闻言却委屈道,“那哪里是平常的珠子呢?那可是老爷专门托人从东蛟给姑娘捎来的,形如鸽蛋,暗夜生辉,价值千金呐!” 一旁地上跪着另一名婢女,哆哆嗦嗦道:“奴,奴婢方才的确是看到陆姑娘凑到姑娘身边,好像顺走了什么东西。” “好像?”大公主也被争吵声引来,听了一会儿,道,“这种事岂能模棱两可?事关他人清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 那婢女被大公主厉声一喝,吓得又结巴了几分,言语间却比方才更加坚持:“没错,奴婢的确看见了,陆姑娘就是从我们姑娘那儿顺走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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