笳蓝从未叫过他阿哥,一向就是「凌萧哥哥」的叫。「阿哥」这个称谓,从来都是留给她的嫡亲兄长的。此时她大概是累极了,分不清眼前是谁,随口叫了出来。 凌萧听闻却是心中一暖。他弯下身子,将笳蓝抱在臂弯。 笳蓝坚持了这许久,终于到了个舒服的怀里,立即习惯性地伏在他胸前,两只胖胖的小胳膊向前一弯,抱住了他的脖颈。 毛茸茸的鬓发拂在他耳边,凌萧心中忽然软了一片。 “那便告辞了。”他对元知若二人道,然后抱着笳蓝,大步走向马车。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重阳过后又迎来了皇上的寿辰,不过不是整寿,还是一场家宴了事。此后便再无大节庆。 十七院的花树落尽了秋叶,凌萧的万相经又迈入新的进阶,如今已能带着紫霄剑在幻境中任意挥洒。早课还如往常一般,辰时兴,午时止。饭堂的饭还是一样的难吃。 时进腊月,在腊月初五,他的生辰,太平很巧地踏进了十七院,陪他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此后它便在院内住下,白日窝在廊下睡觉,晚间在花树上爬上爬下。 凌萧给它在廊下垒了个窝,把下面挖空,填上热炭,烧了「地龙」。 每日卯时晨起,太平已经在屋门外伸着懒腰等他。他将饭食放在它的小碗里,太平便虎虎生风地走过来,摊着一张扁平的大脸,享受地大吃大嚼。 秋风过,冬雪至。 太平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进入半冬眠状态,身形也眼看着圆了起来。 秋日里它退了一层残毛,如今又长出厚厚一层雪白油亮的新毛,日日在院墙上搔首弄姿,勾引附近山林里的母猫。 院子里的雪落了又扫,扫了又落。总是稀薄的一层,不似北地千里冰封的盛景。凌萧将残雪归拢,又坐回院中的躺椅上。 沈青阮还是没有回来。 “寒表兄捎信来,说源祖父病重,怕是要不好。”笳蓝当日的话时时盘旋在他耳边。他不想去思量,却总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梗在他心里。 源氏月与沈青阮并无直接的亲缘关系,据闻,两人不过见过数面,可谓交情甚浅。 源氏月病重,寒氏月却为何不远千里传书给他?而他又为何不远千里,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好,就当是二人结为莫逆,惺惺相惜罢,此事多少算是有个解释。 可沈青阮不过是去探病,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为何要瞒着所有人,宁愿让别人都以为他神秘失踪,纷纷猜测他的去向,也不干脆公告天下呢?难道去探望病重的祖父,在京城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此事想得他抓心挠肝,有好几次忍不住想去问外祖母,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沈青阮既要保密,自是有他的道理。而笳蓝没有瞒他,显然也是他的意思。如此信任,他岂可辜负? 还有,他初次召唤出剑灵的那日,沈青阮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在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武学上的小进阶,却为何沈青阮如此重视? 不,不是重视,那种反应反倒像是介意,不接受,或是不愿接受,难以接受。 可这是为什么呢? 说白一点,自己武学进阶,跟他有什么关系?这是最让他头疼的一点。 如此浑浑噩噩,日子一下就滑进了正月。年节到了。 宫外家家挂红灯,迎新春,宫内却是一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之景。 “皇上,九殿下又跪在外面了。”王琛轻手轻脚地走到御桌前,给皇上披上了一件外衣。 “让他滚!”皇上手中的奏折倏地飞了出去,打在一旁的书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宜妃步履蹒跚地走到御书房门前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声怒吼。 她看着自家儿子跪坐的背影,纤瘦的身躯,单薄的衣衫,直挺挺地跪在冰天雪地里,心中不禁揉起心疼与恨铁不成钢两种情绪。复杂着,纠缠着,最终化作一滴清泪,洒在冰冷的青砖上。 “知若。”她缓缓走上前去,双手抚上了他的肩头。 太瘦了。从腊月到现在,他足足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形销骨立,日日茶不思饭不想,满心满脑就只有一件事—— “母妃,儿臣对不起您。可儿臣……儿臣是真心喜欢她,此生除了她,谁也不想娶,谁也不想要。”一边说着,两行清泪从他秀美无双的眼中滑落,滴到宜妃冰冷的手背上。 滚烫…… “孩子。”宜妃心疼地抱住了他,双手颤抖着,却又禁不住轻轻锤打了他两下,“你怎么那么倔,跟你父亲一样,跟他一模一样啊……” “父皇?”元知若悲痛脆弱的双眼望着她,“父皇当年也曾如儿臣一般吗?” 宜妃望着他白皙秀美的面容,忽然将他猛地箍进怀里,大哭了起来。 元知若也哭了,他抱着母妃,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我……我真的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她笑我也想笑,她愁我也不快活。每每看到她蹙眉,我的心里就疼得发酸。看她受人欺负,我恨不得将那人杀了!” “母妃,她是个多好的女子啊!她与京城那些小姐们都不同,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天大地大,我可以娶十个公主,百个郡主,千万个官小姐,可她就只有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一个。 要是没了她,我今后的日子就如冬日没了暖阳,日日寒风侵骨,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懂,我懂,我明白。”宜妃哽咽道。 “母妃,你明白我的,对不对,你明白我的……”元知若哭得嗓子都沙哑了。 “母妃明白你。”宜妃道,“可你也要明白宫里的规矩。你们身份悬殊太大,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若她家中还有男丁,我还可以拜托你舅舅,给他个官身,好把那姑娘的身份抬一抬。可他们陆家如今只剩下女眷,这事真的是难办啊!” 闻言,元知若的双眸中却迸射出一丝希望:“母妃说难办,那就是还有法子,对不对?” 宜妃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既如此喜爱她,为母可以帮你争一争。但你心里要有数,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做你的正妃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鬼话,你连想都不要想。你的府里,必须有一位正妃。且若你娶亲,先入府的一定不能是她,而是你的正妻原配。这些,你可能接受?” 元知若颤抖着眼睫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将头埋了进去,无声地哭了起来。 宜妃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长发。 “皇上,宜妃娘娘刚刚来过,把九殿下劝走了。”王琛从外面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将一碗参汤呈到皇上面前。 “唉……”皇上长出了一口气。 “奴才就知道,皇上虽生气,但心里终究还是疼爱九殿下的。”王琛温言道,“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连着心,看九殿下那么难过,皇上心里岂能不疼呢?” “唉……”皇上又叹了口气,一摔折子,道,“你说,就这么点道理,你都明白,小九怎么就不懂得体谅朕呢?那是个什么人家的姑娘,啊?祖上寻三代才出了个秀才,最了不得就是个县丞。如此门第,要配朕的皇子?朕……” 他又抡起奏折,刚要往桌上摔,溜眼一看,见是镇西大将纪申的军报,忙又把折子小心放到了桌面上。 “唉,少年人嘛,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冲动。”王琛笑了笑,“皇上您忘了,您当年为了宜妃娘娘,不也顶撞过太后吗?” “你……”皇上双眉一横,指着王琛的鼻子点了几下,恶狠狠地道,“你个老东西,没事就爱揭朕的短!看朕哪日把你的脑袋摘了,让你再在朕耳边念叨!” “哎哟,哎哟,皇上这可吓着奴才了!”王琛忙赔笑道。 “唉……”皇上又叹了口气,颇为可惜道,“你说这小九,长相是一等一的出挑,才学好,人品也是上佳。朕这几个儿子里,除了知微,朕最心疼的就是他。可你说他……唉,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诶,皇上可不敢这么说。”王琛道,“老奴倒觉得,九殿下能坚持自己的主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敢求,也敢争,是个颇有魄力的皇子。” “哼,魄力?”皇上嗤笑一声,“整日里悲春伤秋,想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能有什么魄力?” “诶,还是那句话,还小,还小呐!”王琛笑道。
第138章 吾心(二) 正月初十,正休着大年假。皇上难得不用早起上朝,一觉睡到辰正,起身时看了看天,还兀自惊奇道:“这可真是神了!朕这一向惊梦少眠,到了你这儿竟日日睡得踏实。” 宜妃揣着手炉从外面进来,一身银红夹袄,看得人心窝发暖。 “嗯,朕就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皇上拦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怀里蹭了蹭,叹道,“这么多妃子,唯有月姬像朕的家人,让朕疼惜又难舍,每每不想分离。” 宜妃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道:“皇上说什么呢?臣妾怎么可能与皇上分离?皇上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 “真的不分离吗?”皇上仰起头,有些稚气地望着她。 宜妃似是晃了一下神,但很快又收回了神思,宠溺地在他额头一点,道:“反正臣妾是一直在这儿等着皇上。皇上来不来,可就要自己拿主意了。” 皇上登时笑了,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道:“难得见月姬吃一回醋,朕今日不亏了!” “好了,快来净手用膳了,迟了又该冷了。”宜妃说着,从宫娥手中接过衣物,帮皇上打理起来。 巳正,皇上从漱玉馆出来,王琛凑到他身前,轻声道:“梁国公觐见,说有家事与皇上相商。” “家事?”皇上眉头一皱,“他的家事,跑来跟朕商量什么?这个老东西……” 说着,仪仗到了御书房外。 皇上老远就瞧见一个满脑门子官司的老头立在门前,走近一看,禁不住乐道:“嘿,你个老不死的,这才几日不见,竟愁得白头发都多了几根。这是怎么了?” “唉……”齐梁公将手一跌,恨道,“都怪老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啊!” “嗯?”皇上眉梢一挑,忽然想起自家儿子,心中也升起一阵烦躁。 不过独发愁不如众发愁,看着有人作伴,他心里又没来由地冒出来一丝窃喜,一拍齐梁公的肩,道,“来,进去说!” 说着,几人鱼贯进了屋。皇上往御桌后面一座,对他压了压手,道:“你也坐,你也坐。说吧,怎么了?” “这个……”齐梁公四下看了看。 “还要屏退左右?”皇上有些意外,但耐不住好奇,还是挥挥手让仆婢们退下了,身边只留着王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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