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胳膊上的伤口还痛着,精巧的系结印入眼帘,温若快要以为昨夜之事不过是她的离奇幻梦。 观逸是照例来给渊政将军送参汤的,未想到开门的人竟是永乐公主。他端着托盘,瞳仁微缩,“您......” “小师父进来吧。”温若轻声道。 将参汤置于桌上,观逸偏头望向床榻,见人并未转醒,心中疑惑更甚。 ——明明永乐公主对此处极度抗拒,昨日抵触地连门都不愿进,怎会忽然过来了? 可这到底不是他能过问的事。 “既然您来了,那小僧便先退下了。”观逸双手合十,恭敬行礼后转身欲走。 “等等。”温若开口唤住他,问:“小师父,昨夜寺内好似空无一人,这是何故?” 如果她没记错,入夜后寺内僧人会分批守夜。可昨夜她翻出窗牖后,却未见一人。 呼救无门...... 观逸脚步一滞,心口浮起一丝不好的感觉,他转身回答:“昨日是元宵,依寒韶寺的传统,所有僧人都要去大殿诵经至寅时......” 顿了顿,他又问了句:“可是昨夜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早有预谋。看院内一尘不染,定是有人收拾了残局,因而那两个歹人必是受人指使。应该是太后的意思罢? 温若红了眼圈,心口发紧,却吸吸鼻子回道:“无事。” 如今的境况,她还能信任谁?为今之计,只能先熬过剩下的两日。祁芳一身好武艺,不输大内侍卫,等祁芳入寺,她便能安心些。 “观逸师父,将军他可曾醒过?”温若倚在床栏边上,望着观逸给谢屹辞喂参汤。 握着瓷勺的手一顿,观逸转眸颔首,“醒过的,将军曾醒过两次。” 温若蹙眉,仔细琢磨。谢屹辞被囚于寒韶寺近约两年,竟只醒过两次,那么他苏醒的频率岂不是一年一次?昨夜他曾醒过一回,是不是代表近段时日便不会再醒了? 观逸见她目光凝重,又补充道:“公主无需惊慌。将军他......他每回醒时,瞧着样子吓人,却不曾真的伤过人。而且......” 闻言,温若神色微凝,目光忽地闪烁起来。她暗道他昨夜就伤人了呢,还把人挂树上了...... ——虽然也有她怂恿的原因。 嘤嘤。 “而且什么?” 观逸喟叹一声,道:“而且将军记不得事。将军头回醒时,小僧曾同他说过话,可第二回 他再醒来,已是完全记不得小僧了。” 记不得事? 温若不禁弯起眼睛,舒了口气,唇畔漾出笑意—— 昨夜之事,以及哄骗他的那些胡诌话,什么妻子孩子的,想来他也是不会记得的。原是天知地知她与他知的荒唐事,现下只有她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呀!
第4章 山楂 不是说怀了孩子,嗯? 观逸眉眼间浮现疑惑。他心想宫里来的贵人都好生怪异,要么神志不清,要么哭哭笑笑的,连居于外院的那位祁芳姑娘,也是...... 不知想起了什么,观逸皱了皱眉,似是极为头疼。他不再多思,将余下的参汤喂好。 “观逸师父,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温若秀眉微蹙,那间简屋她自是不敢再回去住,而谢屹辞又陷入沉眠。思量犹豫再三,她决定接下去的两日便宿于此。在寒韶寺,这儿应当是最安全之处。 而安全的前提是,谢屹辞醒着。 ——只要他醒着,便无人胆敢擅闯。 待温若把话言明,观逸顿时了然。方才见公主的神态,想必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思索片刻,他点点头,“公主放心,小僧会对外称将军已醒,直至祁芳姑娘入院。” “谢谢。” 随后温若在观逸的陪同下回了趟简屋,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衫物品。虽说同住一屋,可像昨夜那般同榻而眠......温若怵得慌。昨夜身中迷.药,实属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现今她着实不敢与虎同眠。 许是瞧出了温若的窘困,观逸寻了张可以折叠翻转的木床,倒是解了她的困顿。 * 夜阑人静,外头风声骤停。屋里的火盆子烧足了碳,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温若倚靠在窗牖边沿好一阵,确定没有鬼祟之人偷摸进院子,才稍微舒口气。昨夜之事让她心有余悸,入夜后更是神思惶惶。 温若微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云层深厚,遮蔽住明月。她的心中滋长出细细麻麻的悲戚,夜色浓黑如墨,如同她的前路一般...... 她好想念母妃,不知母妃在奚岫峰过得可好,太后会否派人为难她?还有皇兄......皇兄有没有从皇陵回来。时移世易,如今皇兄已成天子,还会不会顾念兄妹手足之情而帮帮她与母妃? 越想心口越是酸涩,黯淡的眼眸红了一圈,她揉揉眼睛忍住眼底的湿意。郁叹一声,温若转身走到榻边,谢屹辞仍闭着眼、唇线微抿。她替他掖好被角,口中呢喃—— “谢谢你呀。” 无论如何,昨夜幸得他出手相助,才使她免遭于难。所以这声谢是温若由衷想说的。 小木床摆在床榻不远,温若合衣钻进被窝,抱着汤婆子缩成一团。哪怕她再三劝慰自己这里很安全,可依旧睡意全无。最后,她索性用棉被捂住脑袋。 不多时,小小的被窝中似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 * 与此同时,宫城内处偌大的寿宁宫则是灯火通明。太后今岁不过四十有余,加之保养得益,自是凤姿犹存。哪怕因国丧而着素淡宫装,仍无法掩盖其端淑气韵。 她斜靠在美人榻之上,闭目养神。立于两侧侍候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将呼吸放缓,唯恐惊扰太后娘娘。 “母后!母后——” 一道明艳的鹅黄身影携风翩然而至,女子圆眸微瞪,仰着头面带愠色,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见她入殿,宫人急忙将头低得更低些,“参见三公主。” 女子置之不理,一心奔着美人榻而去。 “曦儿。”太后缓缓睁眼,原本恬淡的神情骤然发沉,“浓妆艳服,成何体统!” 温曦匆忙入宫,哪里还顾得上换装,见母后心生怒意,便自知理亏地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提裙坐上软塌,她娇娇地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母后,曦儿知错了......” 太后睨她一眼,没搭理温曦,转而面朝宫人道:“你们都退下。” “是。” 待宫人尽数退下,太后的脸色才和缓些,她伸手拍了拍温曦的手背,问:“深夜匆匆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不是嘛!”温曦直起身子,气鼓鼓道:“温若那个小狐狸精还没死!莫非她是只九尾狐,有九条命不成?” 闻言,太后柳眉蹙起。温曦继续滔滔不绝地细数这几日温若在寒韶寺的情况,说到最后她的指尖都气得发颤:“她可真是好手段,连疯.魔的谢屹辞都能哄好。非但没虐打她,还让她逞威风!” “谢屹辞醒了?”太后面露狐疑,眉心紧拧,“现下可还醒着?” “自然是醒了。温若那个废物,能顶什么用。若非谢屹辞出手,我派去的人怎会被打残?”思及此,温曦更是恼恨。那没用的兄弟俩,昏迷着被人拖回来时,口中还不住地低语央求着“将军饶命”。 太后的心口窒了窒。打发温若去寒韶寺确实是她的懿旨。先帝在时,柔妃处处压她一头,她岂能不恨。对温若,她自然也是厌恶的。而且母女同心,她更清楚的是,曦儿有多恨温若。 借钦天监之言将柔太妃打发去奚岫峰后,她已舒坦不少。只是曦儿成日在她面前提及当年往事,叫她余怒难消。女儿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于是便顺水推舟成全了曦儿的心愿。 正如曦儿所想的,谢屹辞苏醒将温若虐.杀也好,派人动手也好,横竖温若都是要死的。只有温若消失,她的女儿才能顺了心底的怨气。 但如今谢屹辞醒了,却是有些棘手。太后神色惶惶,按以往寒韶寺上呈的记录簿来看,两年来谢屹辞不过醒了两次,且每次不足一个时辰。 难道这次,他是彻底醒过来了? “母后!”温曦咬着唇,满脸不忿,“皇兄就快回宫了,皇兄自幼就与温若亲厚,对她比对我这个亲妹妹还要好。万一皇兄要把那小狐狸精接回宫该怎么办呀!” “不会的。”太后用否认的话安抚女儿,可面上愠意渐浓。她的儿子,身患顽疾、自幼体弱,如今终于登上大位,她欣慰之余更添忧思。 一是忧心他的身体,二是担心他过于仁善,恐难坐稳帝王宝座。 温曦才不信太后的话,她恨恨道:“本来寻了借口不让祁芳贴身跟着她,眼看五日之限将至,等祁芳回到温若身边,她岂不更是如虎添翼。母后,不如将祁芳......” “慎言。”太后凤眸微眯,开口提醒:“哀家说过,祁芳动不得。” 温曦撇撇嘴,不敢再多言。祁芳的身份在宫中是个迷,表面上她是温若的婢女,然而阖宫上下都对她很客气尊敬。温曦曾派人打探过,却一无所获。查不出祁芳的来历,连一丝丝痕迹都寻不到。 不多时,温曦怏怏告退。她坐进车舆里,手心紧紧攥成拳—— 无妨,来日方长。 哪怕温若有九条命,她也会一条一条除去。 *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捱,温若独自在屋内走走坐坐,很快申时都将要过了。她是五日前酉时入的寒韶寺,待到酉时祁芳便可入内院了。思及此,温若不由地翘起唇角展露笑靥。 木桌上放着一只瓷盘,上面的糖葫芦红艳欲滴,将周围的空气里染得清清甜甜。午时观逸送膳食时,顺带了两串糖葫芦来。是寺中的小僧童亲手做的。 温若不嗜甜却极喜酸,故而没过多久,一串糖葫芦便入了腹。她怔怔望着盘中的空竹签和另一串糖葫芦...... 要忍住! 这一串是留给祁芳的。 温若艰难地移开目光,未过多久视线又不自觉地飘过去。她咽了咽口水,终是伸手拿起小银勺,细细刮去第一颗糖葫芦上的糖浆。 “再吃一颗哦......”她低喃自语。 嗨呀,祁芳不会怪她的! 糖浆刮除,温若拿起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她不由地弯起眼睛。这时,床榻处传来一些声响。她偏过头一看,愣住了。 连笑容都忘了收。 谢屹辞不知何时醒的,此刻正坐在床头朝她望来。他的脸色苍白、眉眼疏淡,漆眸沉沉,一如初见。 温若神色滞重,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他怎么又醒了?! 她在心里反复同自己说:冷静,一定要冷静。 好在这回不似初次那般状况紧急,温若很快调整好情绪。昨夜没睡好,迷迷糊糊时她也曾想过若谢屹辞再次醒来,自己该如何应对。她早有万全之策。既然谢屹辞记不得事,那么这回便不必用编上次的胡话诓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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