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太多异常,你仔细回忆一下进入福风寺后发生的事。” 温若点点头,将今日出门后到回府前的事情细细道出,几乎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一回来,我便让祁芳去寻方大夫......” 思及此,温若眉心一跳,忙问:“祁芳呢,你叔父没为难她吧?” 祁芳......谢屹辞漆眸渐沉,是了,今日自温若回府后的一环环似乎如同设计好一般,但凡他的心有丝毫摇摆,他与温若之间便再无未来。其实温若已经处理的很好了,她并未被老皇帝的巧言所惑,而是冷静地先让祁芳去找方墨澄。 然而祁芳还未寻到方墨澄,便被他的叔父抓了起来。 这一切,仿佛计算好了一般。福风寺、老皇帝、鸩毒,足以让他与温若彻底决裂。然后呢,凭着叔父在神嵬军中的影响,加之近日神嵬军在京城遭受的委屈,谋反之心便会轻易被勾起。 起义、谋逆,才是最终的目的。 自叔父出现,让贤书、老皇帝,种种巧合仿佛在一夕之间发现,这着实不合理。即便身中蛊毒、被万民误解、被皇室疑心,谢屹辞都不会贸然起兵谋反。 ——谢氏人,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名正言顺。 见谢屹辞怔神,温若抿抿唇,然后扯了扯他的衣袖,“屹辞......你在想什么?” “放心,祁芳没事。”谢屹辞顺势握住她的手,捏捏她嫩白的指,声线中蕴着些许喟然,“我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顿了顿,他又问:“今日见你父皇时,可发现什么与从前不一样之处?” 闻言,温若的指尖瞬时僵了僵。她凝着眸想了想,然而今日见到父皇时,因情绪起伏她几乎一直在哭......这会儿听谢屹辞一提,她的心里倒是也生出了些许不解。 ——父皇同她说的那些话,与从前相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你是怀疑......”心中忽得浮现出一个荒唐的猜测,可温若又不敢说。实在是太过离奇了。 谢屹辞似乎能读懂她心之所想,他沉声说:“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所以,你也并不全然相信你的叔父是吗?” 谢屹辞沉默着,没回答。而他的沉默已然给了温若答案。温若缓缓靠近他,轻轻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颈与他紧密相贴,软绵绵的手轻抚他漆色的发,她嗡声在他耳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屹辞心口一紧,脑中的钝痛渐重,这些天他越来越难以抵住噬情蛊的效力。逐渐被蛊毒所噬的身体,斑驳模糊的真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倒下。可是他心有牵挂,哪怕是为了她,他也得撑一撑,再撑一撑。 “若若,”他缓缓抬首,“这场仗,比在边关时更难打。” 温若扬起下巴,雾眸坚定:“我知道。我相信你,我们一定会赢的。” 谢屹辞被她的傻气逗笑,他抬手轻捏她的耳朵尖,故意问:“不怕我在关键时刻又把你忘了?” 提起他失忆的事,温若总是心有余悸。可几次下来,她倒不是担心他把她忘了,而是害怕他身上的蛊毒......她知道他一直在故作轻松,其实他的心里一定很煎熬。 被忘记的人至少记得两人的从前,哪怕难过都有东西支撑着。可遗忘的人,就像是一次又一次被人在心口挖去一角,那种空白无力的感觉,光是想想,都让她窒痛难忍。 “才不怕!”温若凑过去,用娇唇轻轻碰他的唇角,然后软声嘟囔:“反正我都有办法让你喜欢上我的......” “错了。”谢屹辞温声纠正她,见她面露疑惑,他又重复道,“顺序错了。” ——他或许无法保证自己能不失忆,可他能确认的是,他一定会爱上温若。与时间、地点或是场景都没有关系,被他爱上的前提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人是她。 四目相撞,砰砰的心跳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不知是谁先吻上去的,当两人反应过来时,温热的唇舌早已交缠相触,在丝丝烛光中难舍难分...... 与此同时,谢府的柴房里,祁芳正用尽全力将反绑着的手往并不算锋利的窗沿蹭......她真是憋屈坏了,嘴里更是骂骂咧咧:“该死的居然敢绑我,要是你们敢对公主怎样的话,我一定砍死你们!” 忽然,窗外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然而祁芳耳力好,一听见便警觉地往里退。直到窗牖被人从外打开,她看清来人,顿时愕然低呼:“小和尚?!” 观逸翻身进来,表情凝重地解开祁芳手上和脚上的束缚,才低声道:“谢将军传信给我,让我救你走。” 闻言,祁芳怔怔点头,本欲虽观逸跃出窗外,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我不能走,公主还在这儿......” “你傻不傻?”观逸皱眉,颇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公主还用你操心?她可是将军的命。” 许是经过边地的历练,观逸身上难免沾染了尘俗之气,如今说话也不似在寒韶寺那般拘束了。尤其在祁芳面前。 言罢,祁芳咬了咬唇,亦是认可观逸的说法。两人轻功俱佳,离开柴房后依着谢屹辞的指示绕过府兵,很快便出了谢府。 “我们去哪儿?” 观逸沉声回答:“一个安全的地方,快随我来。” 漆黑的夜色隐去两人的踪迹,可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沉沉盯着他们。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那人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笑。 * 翌日清晨。 听闻谢屹辞昨夜又与温若宿在一起,谢屿便气得胸腔发闷。他攥着拳疾步赶去,打算好好骂醒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可才走到内院,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神色一沉,缓步走过去,轻轻敲了几声门,见屋内的人没动静,才推门进去—— 里头一阵狼藉,他的侄儿坐在桌前猩红着眼。而温若则是缩在床榻角落,红着眼眶无声落泪。 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不还是难舍难分吗?可真是稀奇。 见谢屿进屋,谢屹辞抬眸有一瞬地愣神。待回过神,他起身上前,冷声开口:“叔父,为何我会与此人在一处?” “屹辞,”谢屿眸色微凛,试探地问:“你可知她是谁?” 谢屹辞嗤笑:“自然知道,她是温氏公主。” 他虽是笑着的,可脸色却阴寒无比。见叔父不说话,他的漆眸中涌出明显的烦躁之色。忽然,外头站着的府兵身侧的剑柄印入眼帘,谢屹辞胸腔内的杀意渐甚,于是很自然地,他快速地抽出那把剑,依着直觉朝床榻走去...... 冰凉的剑尖抵在脖颈上时,温若才抬起雾眸,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双昨日还满含缱绻的狐狸眼。 ——不会的,她在心里同自己说,绝对不会的。 可下一刻,利刃刺破她的雪肌,黏腻的血液顺着脖子流下去。温若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疼痛,她只觉得,五内俱焚。
第54章 本能 那......有勾到你么?…… “而这噬情蛊最阴毒之处, 便是在于中蛊之人越在意谁,便会先忘了谁。” 方大夫的话字字句句犹在耳畔,可眼前的人却将这话全数变成了现实。温若怔凝着谢屹辞阴寒的漆眸, 心口忽而涌起一阵酸楚,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向来柔色的雾眸突然闪过几许决绝...... 谢屹辞握着剑柄,看着鲜血顺着利刃流下, 鲜红的颜色令他双眸微震,胸腔中窒痛尤甚,令他疑惑难解。然而在他出神的瞬间, 眼前的女子猛地前倾, 似乎打算要将脖颈嵌入利剑之中......此时将剑挪开已然来不及,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几乎出自本能一般,谢屹辞松开剑柄,以掌心血肉握住前端剑刃! “咣当——” 沾染鲜血的剑钝声落地, 谢屹辞的手伤得不轻, 血珠顺着掌心淌过指节,划过指端落在温若的雪颈上。一时间, 两人的血相融于一处, 再难辨清分离。 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两人似乎失了痛觉, 只愣怔地望着对方。温若方才心神恍惚以至于失了理智, 可她想不到谢屹辞竟会如此,雾眸瞬时泛起水汽。而谢屹辞更是诧异万分,他难以理解自己近乎荒谬的行为,仿佛魔怔一般, 难以自控。 “痛不痛......” 温热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与血混在一起。温若捧着谢屹辞血肉模糊的掌心,心口疼得一抽一抽的,整个人如同泡在稠苦的浓药中。 谢屹辞垂眸皱眉,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想要将她推开,可当手掌触上她的肩时,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来。 不对劲。 他很不对劲。 这时,身后的人朝他走近,扯住他的肩往后拽了拽。谢屿冷眼看着这一切,沉声开口:“屹辞,先去包扎。” 谢屹辞回过神,又朝温若看了一眼,才沉着脸与叔父一同走出寝屋。 屋门合上,挡住外头的阳光。一瞬间,温若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倚靠在榻上,神色茫然。脖颈上不过是破了些皮,倒是不打紧。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怕我在关键时刻又把你忘了?” 昨日笑言犹在耳畔,没想到竟真的一语成谶。照这次谢屹辞的反应来看,噬情蛊已然吞噬了他更多的情感。昨日两人商量的万全计策已然不能再用,他压根记不得她,甚至还对她动了杀意......她一人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 静默片刻,她忽然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即下榻将药箱拿来,给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伤口。 “你总能想起我的。”她合上药箱,嗡声轻喃。 * “屹辞,将药喝了。” 谢屹辞怔怔凝着包扎好的手,听见声音才抬首望去,淡声:“叔父先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再喝。” 见状,谢屿轻叹:“还在想着她?” 谢屹辞沉默,没回话。自他醒来后见到温若的那一眼,便知她是大昭的永乐公主,滚烫的血液如同岩浆一般灼烧着他的心肺,复仇之火将他笼罩。他几乎毫不迟疑地拿剑刺向她,可看见她的肌肤上渗出血后,钝痛的感觉攀布全身,让他再难分清自己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在谢屹辞的认知中,温氏是仇敌,是害他父亲和他的罪魁祸首。哪怕起初的恨意褪去,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因老皇帝而迁怒于他的女儿,可是看着她伤,他为何又会痛?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混沌的脑海里仿佛缺了很重要的一块。模糊不清,让他苦思而不得解。 “永乐公主是你的妻子。” 闻言,谢屹辞愕然抬眸,“什么?” “老皇帝狡诈,故意将他的女儿放在你的身边,获取你的信任,欺骗你的感情,以此让你忘却过往的血仇。”谢屿正色严肃道,“屹辞,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欺骗。知道你为何会神思迷沌吗?那是因为老皇帝给你下了噬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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