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搓了搓手,楚尧上下打量她一番,蹙眉道:“女君身上既然有银两,便自己去买一身合适的衣物。” “这一身挺合适呀。”白婴牵起粉粉的小裙子。 楚尧别过头:“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不合适的,是他的执着和妄想。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不该将她当成阿愿。 楚尧没再吭声,意图关门。白婴手疾眼快地按住门框,故作轻松道:“方才将军在院子里,为何会有那般的反应?” 话至此,楚尧的神情陡然阴鸷。他睨了白婴须臾,看似平静地说:“女君应该问自己。那碗面,你从何学来?” “重要吗?” “不重要了……”楚尧慢声道,“凡事不可过线,女君好生惜命。” 尾音落地,门亦应声关上。 白婴在外重重叹了口气,她算是听明白了楚尧的话意。 他让她当替身,却没让她把阿愿从逝去的时光里抠出来。学得太像也是一种罪! 这男人,也忒难讨好了。还能怎么办?自己的宝贝儿,只能自己宠着呗? 白婴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七章 多少钱能亲一口 至夜。 也不知是不是被楚尧掐了一回,白婴心绪不稳,致使药人的后遗症越发严重。 她起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细细整理着这些年有关楚尧的消息。她所知晓的,其实尽人皆知,随便拎一个三州的小孩子,都能讲出楚尧十八岁戍边,十九岁战败,其后四年,叶云深两度叩开遂城大门。至楚尧二十三岁,绝境反击,打得二十四国一夜变成十六国。再然后,他常年养伤,但十六国依然没找到翻盘的机会。 若说唯一的疑点,便是当年叶云深都领大军入了城,前面败过四年的楚尧,怎的突然所向披靡? 最为合理的解释,那年的一役从头到尾都是个局。但楚家军损失过于严重,又十分启人疑窦。 莫不是……那年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刺激了楚尧? 白婴思来想去,都解不开这个谜题。她琢磨着待回到遂城,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留在都护府,不能被囚进狗尾巷,如此一来,她才好打探有关楚尧的种种。 她认真盘算着,时辰一晚,城中万籁俱寂。白婴望着床帐,迷迷糊糊间,便睡了过去。她做梦都梦到楚尧掐她脖子梦里的情绪较之白天更为激烈,她只觉心如刀绞。大抵是这刀绞绞得太有实感,慢慢地,痛便从胸腔蔓延,祸及五脏。先如针扎,再如刀剑加身,最后,便是道道天雷,劈得她死去活来,诛心剜骨都不足形容这等剧痛。 白婴隐约晓得自己是药人后遗症发作,想竭力醒来,身体却似飘浮在无尽虚空,一味的下沉。她穿过岁月的长河,依稀回到奉安二十五年,看见京中热闹的七夕节。 她还记得,那一日,楚尧抱着她跃至城里最高的望仙楼顶上,陪她观星赏月,别了一朵艳丽的芍药在她耳发上。她懵懵懂懂地问楚尧何为七夕,楚尧与她说了牛郎织女的典故后,便打趣道:“天下的有情人,都想一世厮守。我的阿愿快长大了,可有遇上这么一个人?” “有。”白婴点头,“我想和兄长在一起一辈子!” 楚尧怔了怔,哑然失笑:“阿愿清楚在一起一辈子的含义吗?” “清楚呀,我要嫁给兄长!”白婴摇头晃脑,“你说过的,将来要娶我,要爱我,我都记着呢。” 楚尧戳她的脑门:“那我上了战场你怎么办?万一兄长回不来了呢?” “我随你去!”白婴信誓旦旦,“兄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无论生死?” “嗯,无论生死。” 楚尧敛了笑意。那时他的眸中有星河流转,熠熠生辉。他想了许久,仿佛下定决心般,对白婴说:“那你……等我一年,可好?” 白婴想问他要去何处。 可她的少年字字铿锵,许下了诺言。 “一年之期,此后,生死不弃。” “好。” 白婴还以为,楚尧当真会离开一年。但实际上,楚尧仍是日日伴在她身边。 分明二人并未离别,梦魇中,却是换了天地。她应下声后,楚尧飞身下高楼,把她一人留在了原地。她声嘶力竭地喊他回来,他尤是决绝前行,没入了人潮里。 周遭的光影越来越暗,浓墨吞噬了亭台楼阁,憧憧烛火。喧嚣的街景归于死寂,来往的行人逐一消失。白婴再寻不到楚尧,她的视野里,除了黑暗,空无一物。 睡得正安稳的楚将军冷不丁被一声尖叫惊醒,紧接着,他就听到,隔壁传来了白婴哭丧似的“楚尧你别走”五个字以及,她那真的是在哭丧的绝望啜泣。 完了,入睡前忘记去把白婴绑起来了。 他默了默,堵住耳朵想翻身继续睡。隔壁的白婴:“呜呜呜嘤嘤嘤啊啊啊,楚尧!” 到底有多大仇? 良久,白婴梦中的黑暗被云层后的天光撕裂。她极目所望,城郭倾颓狼藉,黄沙遮天蔽日,天地间唯余愁惨的白茫她踽踽独行,抬头看见了破败的城墙上有硕大的“遂城”二字。身边的铁骑在穿梭,有人哭喊,有人尖叫。刀兵交接声回荡在方圆之地,震耳欲聋。 隔着很远很远,有一名无头将军自城中奔出,追着撤退的十六国大军急速往前。她被困在飞驰的马蹄间,一时不知所措。她见无头将军越跑越近,越跑越近,猝不及防,她认出了那身银色铮亮的战甲…… 多少次,在那人出征前,她曾亲手擦拭过的战甲。 红尘人事,俱在此刻灰飞烟灭。她的眼中,只剩没有头颅的倒影。 她感觉不到痛苦,甚至,她的四肢都失去了知觉,血液停止了流动。她忘了呼吸,讷讷地等着无头将军来到她的面前。他止下脚步,像是见到她,便已了却毕生夙愿,轰然半跪在地。怀里抱着的头颅滚下来,她对上了楚尧枯败的眸。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目光空洞地望着这具尸体,然后,她捧起了那颗头颅…… 杵在床边手拿麻绳准备简单粗暴绑住白婴的楚尧稍是一顿。他踹门之时,白婴还在大哭大闹,这会儿乍然没了动静他不由得心生疑惑。 须臾,床上的白婴剧烈痉挛起来。她的双手紧攥拳头,活生生像要把皮肉掐出血来。楚尧清晰地听见她齿间迸发出呜咽低吼,悲怒交加,肝肠寸断。 再难有任何的声音,能如她眼下一般,使闻者动容。 白婴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一生的执念,种种的愿景,都在看见楚尧身死的刹那失去了意义。 没有……意义了…… 她熬过多年非人的折磨,可惜换来了这个结果。楚尧死了,那其他人,凭什么活着? 都下地狱吧! 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白婴如疯如魔,竟要咬破自己的唇舌。 楚尧眼神一凛,当机立断,将白婴拎起来,摇晃着她的双肩喊道:“醒醒,白婴!醒过来!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楚尧……楚尧……”白婴哭着梦呓,唇线已有一丝殷红。 楚尧想把她拍晕,手都抬了起来,不经意看到她放在枕边的蝴蝶发钗,眼神一暗,手上也随之卸了力道。他控制住白婴的手腕,闷声说:“那只是梦,醒过来,白婴。我是楚尧,我在这里。” 他的嗓音清冽,宛如石子入湖,掀起涟漪。白婴依稀是听到了,两眼恍惚地撑开一条缝,混浊不堪地觑向眼前人。 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大滴大滴的水泽砸在楚尧的手背上,烫得灼人。她猛地扑进楚尧的怀里,用尽了全力将他抱住,恨不能此生不相离。 白婴一声接一声地唤,让他别走。楚尧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醒还是没醒,试着推她无果,末了,便任由她抱着。 如果只是一场梦,何妨一同沉沦。 楚尧说:“阿愿乖,我不走。” 未料,这话起到了完美的安抚作用,白婴果然就不闹了,乖巧地依偎着他,没过一会儿,扯出了猫叫似的呼噜声。 僵在床上目测一整晚无法入睡的楚将军一时无语。 是他失算。 白婴堪称他睡觉的克星! 翌日早。 白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彼时,屋中只剩她一人。她头痛欲裂,五脏六腑也隐隐作痛。缓了好一会儿,她方虚脱地坐起身来。 白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其上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再看地面,落了一捆麻绳。她想到什么,望向门扇,见得果真没落锁。 楚尧昨夜必定是来过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白婴没了印象。她揉着太阳穴,想起叶云深跟她打过的一个赌。他赌她离不开自己。 古往今来,但凡被炼成药人者,并非本性十恶不赦。可往往到了最后,所有药人皆会酿成大祸。哪怕白婴意志坚定也需要叶云深的血助她控制心性,否则,白婴晓得自己迟早被藏于心底的恐惧折磨疯。 她真的太害怕,她与楚尧间的生死离别。 白婴在床上呆坐了良久,遂慢条斯理地穿上鞋袜,洗漱了一番。她把蝴蝶发钗别在头上,而后轻手轻脚出了门。 走到楚尧的房门前,思量再三,白婴正欲敲门时,一名小厮经过,对她矮声道:“您的相公卯时末才回房,看起来甚是疲倦。昨夜大伙儿都听见姑娘喊叫,可是出什么事了?” 白婴愣了愣,干笑着否认。 小厮又说:“您相公让我转告您,别打扰他休息。” 白婴点点头,默默缩回手来。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刚走出两三步,忽觉胸口一阵闷痛,止不住地要咳出声来她迅速从袖口里扯出一条鲛纱,掩在了嘴上。咳完一看,鲛纱鲜红。白婴恍神了一瞬,旋即把手中物死死捏成一团,见没吵醒楚尧,才安心下来,加快脚步离开了医馆。 她在街上买了一大袋绿豆酥、两串糖葫芦、一包瓜子、一包花生,外加半斤糖炒板栗,怀中塞得满满当当,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吃。 白婴循着昨日的路线想往将军祠去,还没到城门口,身旁便多了个抱着大宝剑的青年。 晨光洋洋洒洒,街市人声鼎沸。 白婴自然而然地递了一个纸袋出去,问:“吃吗?” 向恒瞥她一眼,也自然而然地把她怀中的东西全部接下,再把糖炒板栗倒几粒出来摊在掌心里,方便她吃一粒拿一粒。 “我看过,城中,无人,监视。” “用不着监视,楚尧吃定我跑不了的。我是十六国的叛徒,又是都护府的俘虏,能上哪儿去。” 白婴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板栗,又抓起一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嗑:“你知道楚尧四年前大获全胜后,为何不趁胜追击十六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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